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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斗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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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春宴的午膳设在宫苑长廊之下,小姐们游玩了一个上午,陆续回到了长廊坐下歇息,品茶聊天等待着宴席的开始。凌挽馥巡看了一圈,大部分位置上都已有人落座,一时间找不到合适位置。
“这。”不远处,一年轻妇人朝着凌挽馥招了招手,示意凌挽馥过来坐在旁边的空位。朝着凌挽馥招手的是杨阁老的孙媳妇,杨家的三少夫人,钱氏。钱氏是杨家大房的孙媳妇,即便杨家如今的光芒都聚集在二房身上,但是钱氏还是凭借着娘家出身,保住了府中和叔母杨二夫人分庭抗礼的位置。凌挽馥因出身问题,刚成亲那会,京中各府女眷大多都厌恶跟她接触,因而宴席上少有愿意跟她同席而坐,钱氏就是其中的少数的意外。一来是杨家三少爷年纪和闫楚禛相仿,闫楚禛师从杨阁老时和三少爷关系不错,二来钱氏爱好花草,凌挽馥能从凤宜阁中借来花匠搭救她那些脆弱难搞的宝贝。当然,两人性格中的相似才是最终决定着两人能聊下去的基础。
“你家小姑子来了?”
“嗯,不止,还有个人,你也认识。”钱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努努嘴,“你瞧,就在那。”
凌挽馥顺着钱氏指示的方向望去,原来是杨二夫人的外甥女,珍珠小姐。珍珠小姐和姨母坐在了另外一处,正和旁边的一位小姐在说笑。许是感应到了凌挽馥的目光,杨二夫人尴尬地佯装整理衣裳,顺便换了一个坐姿,挡住了珍珠的身影。
“祖父曾劝过,可叔母一意孤行,硬是要在选秀之事上插一脚,想着要是小五能得到圣心,博得后宫一席之位,于二房而言就是锦上添花。要我说,家里缺的是那一朵花吗?都不明白叔母是如何想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说送走就送走。”钱氏不认同杨二夫人的做法,在府上就常常有意见不合之处,可她是一个晚辈,上头的婆母对叔母霸道的行为都不愿意过多计较,她何必为那些事情浪费口舌,和叔母起争执。
“那珍珠小姐是?”杨家小姐参加选秀,凌挽馥是可以理解。就是珍珠,难不成是因为二夫人觉得筹码不够,想增加分量?
钱氏撇撇嘴,无奈地点点头,证实了凌挽馥的猜测。不仅是女儿,就连外甥女都一同捎上,可谓考虑周全,婆家、娘家两不误,不管是谁选上了,杨二夫人都能从中获得好处。这正是间接映证了选秀的重要性,不管那个位置上之人是否你所推崇之君,既然新皇已继位,新的博弈就必然要开始,需要从中谋划取舍。
“我那日跟你提及之事,考虑如何?”
“高家家势微薄,会不会委屈钱小姐。”钱氏希望凌挽馥为高启和钱家小姐做媒。
“瞧你说的,高大人好歹都是工部郎中,我那族妹的情况你可是知道的,哪里有委屈之说。当然,还得他们两个看对眼,我们旁人不过就是搭桥。”那不过是钱家的旁支中的旁支,家世不显。高启是状元,是以闫楚禛为首的帝派重臣主力提拔的寒门之士之一。自入官场以来,宝泰帝就委以治水之重任,上升势头正盛。钱氏族妹偶然机会看上了高启,能以旁支之女拉近新臣的关系,钱家是乐意成全的。
“那也得等高大人归京,才好提及。”高启在工部都水司任职,尚未开春就领命巡逻京周河道,不在京中。
“那是自然。”闫楚禛是高启的提拔人,他们夫妻两人不反对此事,钱氏觉得此事就取得了一个很好的开头。
众人谈话间,宫人来报,圣上驾到。
今日赏春宴的举行本就不是出于灵珈长公主的意思,宴席中各种事宜都是宫中人按照皇家规矩准备,灵珈长公主全程无过问,就连出席宴席都是等到宝泰帝这位主角出现了,才姗姗而来。算算时间,宝泰帝应该是下了早朝换了便装才过来,随之而来人员不多,只有几位内阁老臣子,让凌挽馥感到意外的是,驸马爷也过来了。即便夫妻两人不见亲近,可至少对于坐席的安排,灵珈长公主没有流露出刻意地回避与拒绝,在凌挽馥看来,长公主和驸马爷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外间所传一般疏远,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朕今日听闻灵珈长公主在此设宴赏春,恰逢御膳房呈现了几样别致的糕点,非常适合赏春宴,就带着过来给各位夫人小姐品尝。”
糕点以春为主题,以春花为型,以花瓣为馅料,单单是摆在那,就让人赏心悦目。即便如此,凌挽馥都不过是观赏了一番,挑选其中两三样不常见的品尝一两口就自觉放下。这是她从小在凤宜阁被落华夫人养出的习惯,对甜食有着下意识的适当节制。特别是这糕点出自宫中,比外头的甜食要甜腻好几倍,仿佛口中的甜能淡化宫墙下的苦。
“圣上既然能抽空前来,就带着几样点心过来,恐怕说不过去,不如就赏个大的,让各小姐们都高兴高兴。”灵珈长公主面无表情地说着早已备下的台词。
“朕倒是乐意,一时半会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彩头,灵珈可有好的建议?”
“今日既然是赏春宴,又怎么能离开春之意。何不效仿文人雅士,让小姐们各展才艺,来个斗春争魁如何?”在座的一位妇人开口首先献出了锦囊计,并自动自觉地略过来已婚的夫人们。
凌挽馥偷笑,据她所知,闫楚禛等一众臣子给宝泰帝今日的戏份预设了各种由头,没想到是白操心了。后宅夫人们有她们爱玩的游戏法则,下手绝对会刷新那些整日阴谋论的臣子的见识。
“本公主觉得夫人提议极好,我大虞女子才艺从不输前朝。请各位小姐,以这春色为舞台,让世人看看什么才是我们大虞女子应有的风采,当然,夺得头魁者,圣上必然不会吝啬赏赐。”灵珈长公主是乐意收下这顺手人情的,第一个开口定下了宴席后半场的基调。本是吃茶赏春的布置,在长公主一声令下,宫人们快速运作起来。择其高处设为贵宾坐席,与才艺展示的小姐拉开距离,不影响观赏,又能顾及礼仪。不得不说,灵珈长公主的安排体现了一个皇家公主该有的态度,不会因为一时蓄意就丢了皇家应有的规矩。
闺中女子所学来来回回不过女子六艺,能给她们所展示的空间就极为有限,幸好各府的小姐们都暗中为本次宴会做了准备,才让展示有了几分看头。杨家小姐得益于从小杨阁老的严格教导,表现尤为出众,杨二夫人对女儿的表现甚为满意欢喜。曹侍郎的女儿素来就有才女之名,即兴咏诗更是张口就来。其余各府小姐的展示都各有千秋,一时间难以评定一二。凌挽馥倒是看上了一位小姐现场配置的香,盘算着那特别的味道要是能稍做调整,说不定能在京中大受好评。
最后出场的是韩家姐妹的双琴演奏,形式上倒是有几分新颖。然而上场时只有韩明珠抱着一把琵琶,韩明珠手里拿着的却是两枝叶刚摘下来的桃枝。不仅如此,凌挽馥还不经意地瞧见了韩明珠努力藏起来的怯意和紧张。既然都是定下来要参加选秀的女子,在圣颜面前,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如此吧?
“韩小姐,你的琴呢?”
“回长公主的话,小女的琴出了点问题,只好临时做了改变。”韩明月不好意思地道。
“嗯?”灵珈长公主示意,孤桐很快就让人抱来了韩明月的琴。琴身不知为何出现了裂痕,琴弦松动可怜掉落,恐怕宴席结束前都无法修复。灵珈长公主冷眼地望了一眼韩明月的琴,抚琴之人不仅要学会拨弄琴弦,还要学会爱惜乐器,连基本的都不知道要做,竟然还敢圣颜前弹奏,可见她还是高看这位韩家大小姐了。
“那韩小姐是否需要再另择乐器?此处虽不比宫中,但是一两把拿得出手的还是有的。”
“多谢公主关心,我们姐妹俩已有了替代之法,只是准备仓促,望见谅。”
韩明月态度中的谦卑让素来身为皇家明珠的灵珈长公主不喜,可她对韩明月的做法是认同的。与其再从别苑仓库中找一把合适的花时间调试,她更乐意随便拿个替代的法子赶紧结束这无聊的宴会。
得到肯首,韩明珠落座拨弄琴弦,琴声铮铮,节奏明快有力,有别于其他家小姐的婉约轻柔,韩明月则手持桃枝在一旁起舞,桃枝如剑潇洒舞动,上头的桃花时不时脱落随之飞舞,让置身其中的韩明月如花之使者破花海而出。
“少夫人,这舞曲是……”
“安静,好好地看表演。”凌挽馥云淡风轻地抬眸望向翩翩起舞的韩明月。暗笑道,她正觉乏累,没想到还有人在最后送来了惊喜,如此精心准备,她岂能错过。
虽是临时拼凑的表演,韩明月舞蹈可以肉眼可见的不熟练,但胜在稀有,且韩明珠的琴发挥稳定,还是挽回了些许的掌声。韩明月这才稍松一口气,小脸抬起时溢出藏不住的开心。
“两位小姐的表演如此独特,不知出自何处?”
“回圣上的话,此不过是小女和姐姐闲暇时的小游戏,今日不得不拿出来献丑,让各位见笑。”韩明珠娇声回道,她理应借助此机会在宝泰帝面前好好表现,无奈圣上那独特的圣颜着实吓人。不过是不经意一眼,她就险些被吓到拨错琴弦。她今日之前,家里人可从来没跟她提起圣上长这般样子。
“那为何只有短短一节?有点可惜,不知日后能否有机会欣赏到完整的一曲?”
“恐怕不能,小女幼年时曾遇到一位夫人,这舞就是她跳的,由于时间有限,小女就记住了皮毛。事后,小女派人打听这位夫人的行踪。可一无所谓,唯一的就只有这短短舞曲,平日里和妹妹跳着玩。”
“那真的是可惜。”
随着韩家姐妹的舞曲结束,宝泰帝此行的任务也就随之完成。比起各府小姐才艺的高低,夫人和小姐们更为在意的是圣上那瞧不出高低的赏赐,让原本似乎已经明了的后宫人选名单顿时多加了一份朦胧。
春雨绵绵,回程的路被忽然而至的雨水浸润出无声惆怅。一日的宴席终究是累人,当独自一人在车里,周遭安静得让人困乏。凌挽馥随意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靠着闭上了双眼。车子在路上颠簸慢行,车轱辘慢悠悠地引领着走向某个很遥远的时空。仿佛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而唱起那些她所熟悉的歌谣,时而讲述着来自远方的故事。她踮着脚尖,摆动着手臂依样画葫芦地学着,却依旧无法仿效出其中的精妙之处。学舞是童子功,错过了最佳的启蒙时间的凌挽馥,是不论怎么样,都显不足。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我家挽馥是最棒。”额头被手轻柔抚摸着,她喜欢仰着头,贪婪地享受着那些不知道是否在真实的赞扬。
那是她永生的信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不管时空如何更替,都是那么让人无法忘怀。
“阁中有我和芸娘看着,好好的。小姐你要看账,大可传个话,我让人送过去就好了,身子累了,就该留在府上多加休息,没必要跑来跑去。”今日是每月凌挽馥回凤宜阁看账的日子,罗伍从四月念念叨叨中听闻凌挽馥近日都在忙着各种春日应酬,以至于在春日宴回程都在车上睡着的事情。
“无妨,不要紧。”不过就是车上的小歇,凌挽馥自觉无啥事,倒是四月夸张了。
罗伍知道凌挽馥是不听劝的性子,只好作罢,安静地在一旁盘算着今早让人买的新鲜的鱼是清蒸,还是熬汤比较好。还是熬汤吧,开春的鱼肥美,熬汤更容易消化入口,适合身子乏累的人。姑爷等等会过来,也得让他多喝几口。年轻人就知道忙,都不懂得爱惜自己身子,让人着实不放心。
“罗叔,你可还记得母亲当年遇山贼之事?”
凌挽馥的问话打断了罗伍关于午膳的思考,转而开始追索着那似乎从未久远的细节。那年因为他的失责,让落华夫人陷入危险之地,虽然最后还是逢凶化吉,可到底是他的一个心结,每每想起,都会自责不已。“岂会忘记,要不是夫人当日坚持要把那群人交给官差处理,我就会把那几个不知好歹地当场剁了。小姐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没什么,不过是一时好奇,想起了一些事,不必上心。你先去忙,不必在此陪着我,有事我会让四月唤你。”
“小姐,外头有人递了帖子,求拜见。”外间的丫鬟将收到的帖子交给了四月。
“把人请到采艺楼,上茶,我稍后就到。”
“哈?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神通?”四月扬了扬手中的帖子,左瞧瞧,右看看,纸张是随手在街上店铺随便几文钱就可买到那种,没有任何香味,甚至上面连个落款章都没有,毫无特色,看不出任何出处的帖子。小姐又怎么会看都不看,就知道来者为何人?
“时间概率问题。”既然都给了心思开了头,又怎么能白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