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三》何無啊

5、其五.年终大祭

　　下午的时候，全族的人都聚在了宗祠里，等着一会儿的拜祭。宗祠就坐落在村子里正中央的地方，门口没有大门也没有那些牌匾，四个棕红色的立柱竖在两侧，两两之间土石在下，砖石向上垒砌成墙面，上面接着伸出来一臂来长的屋檐，中间两个立柱之间是没有墙面的，只是上面横了一根园木，两边与立柱相交的地方还接着两块木制的雕饰，进到了里面正对门的就是大厅，大厅的墙面上挂着几幅画像，大厅里现在还摆着几个垒起来的大小桌子，两侧都有房屋，右侧那里平日里被用来做学堂用，教书的师傅平日里也住在那里，左侧的房屋全都是供桌，上面摆满了牌位，等到需要祭拜的时候，人们就会把“祖先”从那里“请”出来。
　　百十三到的时候，他爷爷正站在大厅里的桌子旁摆着牌位，老人家年纪有些大了，身子和手不停地抖着，脚步也有些不稳当，他的大哥陪护在爷爷的身旁，手虚扶在老人家的右臂弯，移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落后爷爷身体半步，爷爷也没有推开，只是支着身体，两只手推着把牌位摆正到上面正中央。
　　等爷爷把最上面的几个牌位请出来后，父亲就接手了，哥哥扶着爷爷坐到了旁边准备的椅子上，父亲也像爷爷一样，一次请一个牌位，双手在下地抱着那牌位，小步向着桌子走了过去。宗祠里的人很多，可左边房屋前却没有站多少人的，他们都怕挡着碰着取牌位的人。可小孩子们却不管这些，见着了有一处空泛的地方，就一窝蜂地都跑到了那儿玩闹着，家里大人们训斥，他们也不管，见着了有人搬牌位，就跟着呼着叫着，绕着跑着跳着。年纪大的人们皱紧着眉头看着这一幕，但也没有人多些说什么，他们自家的孩子都混在在里面呢。年轻点的人也都是才刚刚为人父母，说了几声见也没有什么用，就也不管了。百十三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那群孩童，每年都是这个样子，他小的时候都带着那群小孩偷吃过贡桌上的点心呢。
　　供桌靠着外面一侧摆满了这些天准备的生食点心，两边放着刚杀的猪头和羊头，还能看见有血丝，中间摆了一个面塑的牛；往里面进一层则是一些从城里捎回来的五盘小点心，颜色各不一样；再进一层是中午刚刚做好的五盘热菜，现在也已经冷了；再里面是五盘子瓜果和五碗大米，那些大米上还各竖插了双筷子，这是在请先人们享用；最里面的是五个装着今年刚收的谷子豆子的大碗，这些都是每家每户里献出来的，两边是两个粗红蜡烛，在爷爷摆放牌位的时候，已经有人把它们点燃了。
　　放完牌位，人们按着家庭辈分一层层地站在了祠堂里，大人们都静静地立着，刚才还很欢乐的小孩子们，也都被这严肃的气氛吓住了，一个个都不由地靠向了自己前边的父母。站在人群前方的三个老人，中间的是百十三的爷爷，他硬撑着站在了那儿，人群站好了之后，他就开始念诵起了教书师傅写的祭文，声调浑浊。右首的老人拿着一大把香，在烛火上燃着，然后一排一排地向后传，大人门每人拿三柱香，小孩子只捏着一根。等祭文念完了，左首的老人就喊着“跪”，人就都跪下来，那老人又喊“拜”，声音缓缓下垂，人们就都伏在地上，等磕完了头，就又是一声变了三个声调的“起”，人们就都起来了，接着又如此来回了两次。
　　百十三习惯性地向着左面一点跪拜着，头脑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杂念，很是用心。上午在和父亲还有状儿爷爷说过话后，他已经下定了出门的决心。明年后年或许往后的很多年的祭拜，他都没有办法参加了，村子里多得是在外一跑就是三两年五六年乃至十几年的人，而他想去的地方还要比他们要远的多。他跪在早上刚刚扫过的地面上，脸色肃穆，隐隐有了几分他父亲哥哥的样子，拜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是虚虚地磕着头，小孩们见没人看着他们，就都扭着头互相笑着使眼色，而他却把头深深垂下，面额触到了地面。等站起身的时候，他的头上就多了一小块的灰迹。
　　一起跪拜完后，人们一排排走上前去，把香插在桌子前面的香炉里，刚才烧香的那位老人，跪在草团上，手里提着一壶酒，身前放着小酒杯，插完香之后那些辈分大的、想给祖先“奠”酒的人，就都可以跪在他这里，给祖先敬上小半杯酒。
　　往年百十三插完香就会随着众人离去了，今年的他一直等着前面的人们一个一个地“奠”着酒。他们这儿的习俗，“颠”音似“奠”，所以拿着酒杯之后要先上下“颠”一下，然后在倒上酒的时候，再“颠”一下，之后再把酒水倒在准备的黄土里，这就算是祭奠了祖先，给祖先们敬了酒。冬天，上下晃一下酒杯，足够让酒液洒在执着酒杯的双手上，冰冷的酒水再加上酒挥发的极快，“奠”完酒后，双手就如被冷水浸过一般。
　　百十三搓了搓有些冷的双手，站了起来，刚才奠酒的时候，他心头乐呵呵地想着“愿祖宗保佑”，然后心甘情愿地又磕了一个头。
　　年终大祭过去后，百十三除了每日在家陪着父母兄弟之外，就是去状儿家，找状儿爷爷聊天，问他以前的故事啊，路上的趣闻啊，需要注意些什么啊之类的事情。
　　状儿爷爷也是个妙人，每日里给他准备一盘子瓜子和一杯热茶，然后就与他坐在床边嗑着瓜子聊一天。期间什么“注意”、“小心”一概没提，反而是老人把自己途中听来的很多故事奇闻说给了他听。回到家中的时候百十三就照着老人故事中的地点山水来规划自己出行的路线，他的家人们似乎也知道了他即将外出的事，母亲给他准备着新衣服，嫂嫂停下了给他哥哥缝的鞋底，转而拿着一个稍小一点的缝了起来，哥哥也专门空出时间来找他聊天。这样的日子让他既觉得开心又觉得心酸，喜乐参半的结果是他决定在元宵之后就走。
　　他这么和状儿爷爷说的时候，老人家冲着他点了点头，“走之前你把这个看一下。”说着伸手从身后取出来一个小册子扔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