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三》何無啊

4、其四.回家老人

　　“今年你十六了吧？是个大人了，该想想以后要做些什么了？”父亲坐在那里，双手扶在扶手上，头稍抬起，眼睛看着他，直白地问了出来。
　　“我还没有想好。”百十三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发，他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心里却有过仗剑跑马的想法。“不出意外的话我想出去，到外面转一转。”
　　他是想做一个知足常乐田舍翁，可在归隐田园之前，他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自己的祖先还有村子里的很多人一样。这些年回到村子里的人们都给他讲述过一些外面的故事，什么“扬州烟花”、“塞外沙驼”、“雪域红僧”、“海阔白鱼”，花花绿绿锦绣纷呈，快要能迷花他的眼。
　　村子里的人肯定是没有跑过那么多那么远的地方的，他们嘴里的花花世界大多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而这些人也大概是从其他的人嘴里听来的，这样追溯上去，总有些是真正见识过这些秀丽奇妍的风景的人的。百十三就是想像他们一样，不仅仅给别人讲诉，还亲自站在那奇瑰的景色里。
　　“你想要去外面？想去哪里？市集还是县城？”父亲像是审问犯人一样向他发问着，眼睛也冷冷地盯着他，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在孩子面前扮演“黑脸”的角色，就连现在与自己的孩子交心也不曾把这层面具卸下。
　　百十三也没有多在意这些，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嘴角上挑着道，“是更远一点。我想看看他们讲的故事里的哪些地方。”
　　他的父亲脸色变得更黑了，眉毛斜立了起来，额头两边的肉挤向了正中央，他好像很讨厌别人给他孩子讲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从他发现百十三天天看志怪演义后，就一直是如此，百十三都已经准备好了听他出口教训自己的话了，可父亲却只是在那儿黑着脸，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的父亲又开口了，这次他没继续问，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几天状儿的爷爷，你该叫伯伯的，刚刚回咱们村了，你有没有见过？”
　　百十三想了想问道：“是那个左手断了个指头的老人么？”
　　他父亲点了下头。
　　百十三也点了点头，“当然见过了，他这些天一直就坐在状儿家门口，天天盯着外面的小孩子看，我出去的时候也见过他两次。”
　　“如果你想出去的话，就去见见他吧，他是咱们这里跑的地方最多的人了。”他的父亲说着，扭转了头不再去看他，“走之前和家里打上声招呼，想带些什么东西找你哥哥要。和自己家人不要太客气，你母亲那边我去跟她说，你先下去把。”
　　百十三看着自己父亲的背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出去。自己虽然想要出去走一走，可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怎么现在搞得好像自己过了年就要走似得。
　　他想着自己父亲的冷冰冰的语调，他回忆起了小的时候自己学养气法最苦的时候，常常装着练功，闭着眼睛偷偷睡觉，他的父亲每每发现了，也不会叫醒他，只是会把他抱起来，放到被子里，在这个过程里如果他醒了，他的父亲立马会严整了颜色，狠狠训斥他一顿，再命令他接着练。所以每次他练功睡着，中途又醒转的时候总是把眼睛闭的紧紧的，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揭穿他，任他装睡。所以他知道父亲最多也就是脸色差了些，脾气不好了些而已。今天和他说了这么两句话估计也是想告诉他点什么，又不好明说，左右趁着现在还没有事，就去见见那个他父亲说的人呗。
　　状儿家就在村中的靠东那头，离自家没有几步路，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个老人坐在大门后，百十三走近的时候，那老人却转身走进了院子里，看样子父亲已经和他也打过招呼了。
　　百十三也走进了状儿家的院门，站在院子里，刚进来的老人正站在右手大开着门房子里，向着他说了声，“来啦。”百十三大声回应着，“伯伯新年好啊！来给您拜年来了。”状儿家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经出去了给别家百年去了，老人一个人在家，“好好，新年好，新年好，快进来，快进来。”老人招呼着让他进门去。
　　进了屋子里，老人拿出了一盘炒熟瓜子、一盘绿豆饼来招待他，百十三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在床边，抓了一把瓜子就嗑了起来，在老人走动的时候，百十三一直在那儿打量着他，老人家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衣，两只手臂隐在袍袖中，露出的的双手里面结着黄色的茧，右手食指上少了一小节，拿东西的时候都是用的左手，站着的时候身形挺拔，坐下来却习惯向前弯腰。他的头发黑白相间，白的多黑的少，脸颊乌黄，眼睛不怎么大，眼角向下吊着，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整体的面相像是要哭出一样。
　　两人互道了几声恭喜，又多说了几个“新年好”，寒暄了好一会，百十三才向他问道：“伯伯呀，过了年我估计出到外面跑一跑，不过现在也没有定下来日期。”
　　老人手指头敲了敲盘子，抓了几粒瓜子回来，眯着眼睛看着他说：“老三跟我提过的。年轻人想去外面多走走，挺好，挺好的。”
　　“可去哪儿？怎么去？我都没有想好，所以我爹让我过来让您给说一说。”
　　“这个我可也说不好”，老人把嘴里面的瓜子皮吐到一边，“老头我走的路要比村子里其他人要远一点，可也远的有限，顶多是别人只去过这咱们县城，我出过咱们河阳，到过旁边的晋汾而已。这点距离对于村里人来说很远，可对于那些经常走镖行商的人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小段路而已。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说法，不过，你既然想出门，那你心中大概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吧，那就去你想去的地儿吧。”
　　“可那些地方都有些...”百十三停在哪儿，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雪山沙漠那样的地方，只好断在那里。
　　“你是觉得自己去不了？那也没关系，没关系的，出门的时候你只要记着自己想去哪儿，然后，朝着你打听到的方向走。累得时候就停下，再想一想自己要去哪里，这样反复上几次，你大概就能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了。”
　　“那在外面注意点什么呢？”百十三身体探向老人，眼光扫过老人断去的手指头，好奇地问道，路过的人们给他们讲故事，都会说人在外是“身不由己、万事皆难”的，都会讲到“是非、恩怨”，而这些是非恩怨万事难，又多是因为自己不注意他人，不知道一些特殊的民风引起的，所以百十三想知道出门在外到底要注意些什么。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眯眼反问道：“还记得咱的老祖宗给咱们留下的那两条家训么？”
　　“要识字，莫妄言。”百十三张口就说了出来，在这个村子里，随意逮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鬼问这个问题，他都能张口答上来。
　　老人点了点头继续说：“第一条是祖宗怕咱们活了一辈子都两眼一抹黑，糊糊涂涂地过了一生才定下的，这第二条么，是祖宗在告诉咱们不要乱说话，也不要说假话，在外行走的时候不乱说话就已经能避过大多数的无妄之灾了。还有就是别仗着自己学过一点拳脚，就随意替人出头，更不可欺辱他人。如果能做到这些的话，基本也就够了。”说着他又伸着手敲着床边。
　　百十三听完后眉头有一点皱了起来，一旦他感到想不通的时候他的眉头都会皱起来，他觉得着老人刚才的话好像在骗自己，那些镖客们讲的故事和他看过的话本一样，里面的人出门在外，总是过山就遇盗匪，入城就见小贼，一日日里不是拔刀相争，就是张口互驳。哪像这老人说的这样，不乱说话，不欺负他人就可以在外行走了。
　　老人看他好像不信的样子，有些好笑地说：“怎么？觉得这很简单？很简单么？我可告诉你，我在外这么长时间，真没见过几个不乱说话的，说真话的也少。至于不仗着武力欺负人，基本上没人能做得到，学武的人都心高气盛，见着了身体稍弱眼中就会带上三分鄙夷，只出言挤兑还算好的，性情差一些的随手就可能挥出去几巴掌。”
　　“那些打架的人武功很高么？有没有那些飞来飞去的高手？还有鸳鸯脚醉环步铁砂掌？”百十三很是上心地问道。
　　“你说的那些都是武林中的人，普通跑江湖讨生活的小人物怎么能见的到，就是见到了这些拿剑提刀的人，该避开就得避开，否则很容易被卷入到麻烦中去。”老人家转了脸，不去看他。
　　百十三点着头应和着，又说了一点不着边的，坐了没多久，站起身就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