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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祖师会 ...

  •   内廷宫殿群立,三宫六院都住着货真价实的妃嫔宫人;官道狭窄不说,一条路都光秃秃的,要是搁晴天夜里月色好,巡逻守卫能一眼望到头。
      内廷中路一线是皇帝寝宫、皇后寝宫和御花园,往北直通北城门。大门紧闭,高墙上砖皮剥落,整条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守卫把守。

      感谢开水路不惜破墙的大能,方立翁得以顺着断砖残壁翻上顶,他刚骑上墙头,忽然有一股尖锐又森冷的气场四射开来,胸口如迎巨掌,差点把他重重掴下去。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喉头冲上一口血气,被他咬着牙硬咽了下去。方立翁毛骨悚然,连忙从墙上下来,溜到屋脊的另一侧,小心地探出头,然后就发现太极宫已经在自己檐下百步之内,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寒风猎猎,宫殿顶上的彩幡如鬼影一般飘扬。十几扇雕窗紧闭,仍挡不住里面射出来的通明灯火,通明到几乎像是点了上万只蜡烛,连汉白玉的地面都泛着斑驳陆离的光。
      碎光一圈圈环绕,繁复的纹路深刻如斧劈,将整个火烧一般的太极宫画地为牢。

      八道干涸的水路直通阵法八门,各站着一个衣袂翩翩的守阵人。
      即使这些守阵人一动没动,他们身上大能的深重威压也相当骇人,方立翁看了半晌,没扛住那种群山压顶的恐惧感,躲到了屋脊下面。

      “我师父果然是个弱鸡。”他想着。

      他自己对散山真人不仅没有恐惧,还时常有欺师灭祖的快/感。

      人声隐约传来。
      “直符起,惊门开!……”

      一声令下,飞沙走石。

      方立翁一听阵法要动,忘却了生死,顶着风想看个究竟。但闭气丹只是暂时隐蔽了他的气息,并不能让他整个人隐形,他这一伸头,底下的大能蓦地抬头,含着剑锋的目光和他撞了个正着。

      “……不大妙。”举人老爷心里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大能眨眼间就冲到了他面前,他都没看清那个地方少了个人。
      周身罡风骤大,直接把他凌空抽飞了,又猛地甩回来,那人像拎一口破麻袋一样,面无表情地单手拎住他,提到面前。

      这修士看起来年纪轻轻,还是个青年模样,估计是早年修为就已极高,因此形貌长驻,然而眉宇间却是一股令人胆寒的杀伐气。
      方立翁还没等挣扎,利刃般的极寒之气就扎进了他的天灵盖里,有如千万只鬼手探进他的眼、鼻、口、耳中,要抽干他的魂魄,让他痉挛着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噗——!”他一口喷出了那颗带血的丹药。

      居高临下的修士捏住了那颗丹药,眉峰骤压,看起来更加阴鸷了。
      “姚晟的丹药?”他森冷地开口,“哪这么多痴心妄想的凡人!”

      他这话说得好似自己胎里就在修道,是他娘一颗哪吒大小的金丹化身。方立翁被他的威压压迫着,咳出了满衣襟的血沫子,孱弱的凡人气息暴露无遗,“我是……龙岳弟子,姚晟是我师父!”
      修士冷笑一声,“一点修为都没有,还敢自称是龙岳弟子——滚出去!”

      他话音未落,方立翁突然伸手,狠狠抹了一把他提着的剑,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满手符纸。他飞快一倒手,鲜血浸透了脆弱的黄纸,朝他面门拍来时,顿时爆出了一连串火花!
      这种黄纸脆弱又易燃,是最差劲的符咒载体,凡人都能催动,对修士来说攻击力基本为零,但不妨碍它碍人视线,扰人分神。

      堂堂大能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猫狗小耗子的伎俩,怒不可遏,“找死!!!”

      他周身真气暴涨,以他为风眼聚气旋转,呼啸着四射出去。方立翁侥幸躲过了两道风刃,被风推着向后坠落,还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大笑:“哈!”
      这声不怕死的嘲笑没被风刃撞散,还没落地,就被宫殿屋顶重重撞回了腔子里。

      刚刚大能一顿无差别攻击,扎漏了苟延残喘的太极宫房顶,这房顶原本都是腐朽的木质横梁。方立翁卷着一大堆破碎的琉璃瓦翻滚了几遭,身底下一空,滚进了空洞里。

      他直直地向后坠落,看到了辉煌的金殿顶上的几个空洞,空洞里是方寸夜空。

      这琳琅之都,处处是人欢马叫的繁华,夜空却这么黑、这么远。
      满天星宿,大概都在那一双眼睛里。

      方立翁重重摔进了一张柔软的大床,那被褥如云如雾,光芒照得锦绣灿烂万分。他似乎还硌到了什么,压出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嘶——”。
      饶是床榻又大又软,还是摔得他眼冒金星,还和什么东西纠缠到了一块,胡乱挣动了半天才解脱出来,方立翁一边往后退,一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这一眼,将他的神魂远远抛进了天宫。

      仙班齐奏,说书人一合扇,星宿下降化为璀璨夺目的群仙。

      “错刀醉卧琼花,瑶雪映朱砂——王孙何许人也?冠盖京华!”

      竟然是分毫不假。

      这生死关头的一眼,让方立翁都没听见大殿屋顶整个破开的巨大声响。他只看见这床上撑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直到看
      见这人瞳孔一缩,忽然直起身来,再一睁眼,那双深邃的眼居然变了色!
      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间。
      追杀他的修士把太极宫削成了草棚,杀气腾腾地直冲下来,床上的人擎着两只毒蛇一样金澄澄的眼,两只人手幻化成爪,极灵活又极迅猛地一转。迎面扛上了长虹贯日的一剑!

      “乒!”

      方立翁被狼狈地撞翻在龙床上,耳旁金石厮磨声令人牙酸,他只能看到利爪和剑锋间爆出了一连串火花,照亮了那两人眼底的冰冷刺骨。

      修士紧紧压制,指骨上都泛出了用劲极大的青白色。刀锋切割过刀锋,力道较量着力道,直到一声尖锐的切割声,两方的刀刃方才猛地错开,紧接着杀招又至。

      这大能心狠手黑,没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几乎是立刻再次挥剑,每一记劈砍都带有雷霆万钧之力,密集,凶狠,并且娴熟。
      似人似怪的床上人在他狂风暴雨的攻势下滴水不漏,次次徒手去扛,方立翁在一片狂乱的人影和刀光里,看到他赤/裸的手臂上爬满了鳞片,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上蔓延。
      他眼底的金色炽烈如烧——

      “天冲临——休门开!”

      排山倒海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连方立翁都感觉到了,那是一股无形的气场,跟修士打进他天灵盖的灵力是蝼蚁与泰山之别。
      方立翁看见他身上有什么图腾乍亮,像光拧成的绳索,一条条在他身上狰狞地收紧。

      这阵法的阵眼,居然是个人!

      这人眼看要蜕变成一条怪物,图腾一亮,顿时鳞片攀爬的速度慢了许多。但他仿佛被更激怒了,咆哮如雷,真如神龙震怒,撞得方立翁耳朵嗡嗡发疼。
      宫外十几个大能雄浑的元神之力源源不绝地涌进阵法,再一滴不剩地涌进这具刻满符文的血肉之躯里,有泰山压顶之势,一方寸、一方寸地逼退了他大半身的鳞片。

      只是这人仍毫无退色,眼底洇出了暴怒的血色,似乎已经化身为刀剑,与修士的剑锋相撞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荡开了一大片尖利的风啸。

      修士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喝,手里的剑挽了个极其流利的剑花,万条剑气如凝,一齐直冲向他面门。这一击角度刁钻,眼看要将他当场腰斩——
      “叮!……”
      这道声音非常清冽,余响不绝,阵法巨震、大能们合力一击的同时,方立翁看见那把长剑断成了两截。

      面前的人好像骤然被抽去了魂魄,血痕密布的手臂险险一撑,好歹是没当场瘫软在床上。

      “你……”方立翁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长发披散,黑河一样流满了赤/裸光滑的后背,肤色极苍白,因此处处可见的、深可见骨的伤也就显得格外骇人。
      他刚想开口问一句,这人突然浑身一震,“哇”地吐出来一大口血!

      他还没见过人能吐出这么多血。
      由淤血吐到鲜血,血就是在不停地从他嘴里喷涌出来,染红了大片的床铺。

      “咳咳咳咳……咳……咳咳……”他咳嗽得痛苦极了,身子压得极低,脊背不住地起伏着。

      最后仿佛是不堪忍受鼻头这股浓烈的血腥味,一边颤抖着一边艰难地撑起自己,睫毛一抬,露出底下半张血迹斑驳的面容。

      方立翁还在恍神的时候,突然又被那个十分记仇的修士抓到了半空,“还没吓傻。小子,真是龙岳的?”
      方立翁抓住他提着自己衣领的手,没搭理他,冲着下面的人喊道:“敢问阁下可是九殿下!”

      下面那人咳得肺都快穿了,没空回答,反倒是修士含着讥诮扫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惦记他身上的龙魂?这玩意一出世就入魔,能耐大了,想把活人变成个畜生。”

      畜生……

      方立翁定了定神。不知是什么心理,他脱口而出:“酉时关城门之前,我……见过殿下一面。”
      修士不耐烦道:“你唧唧歪歪什么,我问你到底是不是龙岳的?!”

      这人着实不是东西,方立翁被他撕来扯去还打了一巴掌,火气一上来,张口就喷:“我是又怎么?你们青城派狗屁倒灶,只有跳大神是一把好手,你要把我绑回去祭给你们祖师爷,我还怕硌了他的牙!”

      那修士诧异地一扬眉毛,“你知道我是青城派的?”

      “你的剑法每一式都起手指天,换招点地,最后收手振一下剑上血迹……这是祈祷于三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方立翁被他勒得呼吸困难,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下,气都快喘不匀了也要竭力尖酸刻薄,“修道门派只有贵派这么迷信神仙,干什么都得神神叨叨。实不相瞒,我家山底下有不少骗子就自称是贵派的高徒。”

      “不学无术,净练嘴皮子功夫了?”修士毫不掩饰地鄙夷道,“乱葬岗多死泼妇,你去和她们掰扯吧。”

      乱葬岗埋的都是些不得好死的,厉鬼尤多,去了只有死路一条。方立翁心里发怵,但还是咬紧了牙,怒火冲天地瞪着他,没让自己露出半点弱态。

      “晏长老,”那半死不活的九皇子这时候开了口,声音沙哑又低回,像是吟唱,“他是个凡人。”

      “我看不出来?”修士刚跟他打完架,基本无差别攻击,火药味很重地顶了回去。
      “既然自称是龙岳弟子,不如就交给他们掌门。”九皇子丝毫没有方才神魔难当的煞气,语调非常平和,要不是中气不足,听起来简直有点如沐春风,“我沦落至此,还有人敢打龙魂的主意么?”
      “也罢,”那修士本来也没打算弄死他,只是脸酸,又找补了一句,“亲自动手还败我的修为。我就看姓权的怎么治你,当着这么多掌门的面,真给龙岳派长脸。”

      听他的话头,各派掌门还都在这!

      方立翁想到了门外那些守阵大能,第一反应:“祖师会!”
      第二时间开始疯狂挣扎:“不行!扔我去乱葬岗!”

      修士冷笑了一声,“由得了你?”

      祖师会的来源,还要追溯到大穆开国之前。
      据说太/祖皇帝行征途中路过一条河,歇马饮水时,忽然看到上游缓缓漂来一团红色的襁褓,士兵将那襁褓捞出来,发现里面裹着一个涂脂抹粉的男童,双眼紧闭,面色死灰,只有一点微弱的脉搏。
      有个亲兵告诉他,他们家乡也有这种事情。民间信奉和合二仙,就有神棍团体来假做和合二仙的祭祀,随便收留两个小乞丐,好吃好喝养肥了,换上一红一绿两身喜庆衣服,前一天晚上掐死扔进河中。这样第二天做法事的时候,百姓就会看到两具男童顺着河流漂流而下,以为是神仙显灵,神棍们就能拿赏钱拿到盆满钵满。

      他们顺着河流往上走,果然在一片干芦花中发现了另一个绿襁褓男孩,只是早被乌鸦啄烂了脸。太/祖皇帝怜惜这孩子,便带着他打仗,晚上甚至赤身搂着为他取暖。后来这孩子修行证道,成了一代宗师,太/祖皇帝临终时得了他一诺,他便为大穆祛邪禳灾六百余年。
      第一代祖师会便是他召集起来的,天下八大名门每完整替换一代掌门,新掌门们都会来京城集会。一开始是被这天师胁迫着为凡人朝廷做事,后来渐渐演变了固定碰头,每次商谈的要事都是极重要的大事。谁也不知道六百余年来,多少翻天覆地的大事都是被这么一帮绝代大能暗自筹划出来的。

      方立翁脑子转得很快,立即想起来下山之前他师父说的“掌门携护法北上”。龙岳掌门是提前动身,而九皇子龙魂上身是巧合,各派掌门也不可能为了凡人的事这么大动干戈,唯一的可能就是京城有祖师会。
      居然还让他撞上了!

      他一想就头皮发麻,连忙抓住修士的袖子,“这位鸟……雁长老,求你高抬贵手,行行好把我扔井里吧,粪坑里也行,我派掌门实在是……”实在是一言难尽。

      那修士两张薄嘴唇上下一碰,又一个冷笑已然成型,正欲再说两句不中听的,忽然间一阵天摇地动。
      这感觉不像是宫殿在晃动,而是真正的天地震撼。方立翁和他同时抬头,发现掀飞了屋顶的太极宫正上空,压顶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散了,一粒月冷冷地镶嵌在天幕上,极亮又极远,寒光刺眼,好似刀尖飞向人眼前凝聚的那么一个光点。

      四方黑漆漆的夜色里却慢慢聚集起金光,遥远却极其盛大,几乎让人怀疑是天幕被豁了四个口子,正让他们领教外面更骇人、更喜怒无常的世界。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聂: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方: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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