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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皇城 ...

  •   方立翁沿途报复了无数人,方才痛快了。等到朱国舅身边的一圈小厮终于找到他,说国舅爷有请时候,他“锵”一声收了寒光凛冽的剑,在他们惊疑的目光里走进书房。

      “贤侄!”朱国舅满脸欣喜地迎上来,还没等方立翁躲开,就狠狠挽住了他的手。

      他拉着这位年轻气盛的举人老爷,给他热情赞颂御笔题的匾额,御赐的笔墨、玉如意,又吩咐下人摆开据说是当年圣上亲征西戎,他随军作战留下的地图——但那地图满是金灿灿的刺绣,倘若行军打仗使,晚上一展开就要暴露自己。

      “贤侄,”他对方立翁说道,“大穆开国至今四百余年,出过多少名垂青史的功臣。如今天下动荡,我朱昭迁没本事,但贤侄你人中龙凤,大可以跟我朝这些有志之士开创一片太平……”

      跟你们这些渣滓?方立翁毫不留情地想。

      朱国舅自己叨叨了半天,一边叨叨一边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并不动容,心里就打定了一半谱,预备着再敷衍几日就放人走。

      两个人在书房里倒了茶,就着一碗“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陈年鸡汤互相应付,直应付到下半夜。方立翁正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一个书童突然撞进了门,一脸见鬼神色跌跌撞撞地扑到堂下,“国舅爷!”
      朱昭迁:“着什么急?”
      书童一边哆嗦,一边瞄了方立翁一眼,后者识趣地告辞离开了。他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对朱国舅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方立翁出门没走了几步,又被请了回去。
      “怎么?”他一脸莫名其妙。

      几个小厮没说话,就是把他拥回了书房。

      朱国舅抖着手将一封染血的书信塞给他,“这信……”

      方立翁接过来一看,发现那信封上微微有暗光流动,仔细看去,那都是些变幻不定的纹路。这是个火符,是他们师门之间传书信用的封印的一种,只是简陋得多。
      他翻动了一下这信,“大人,这信是你的?”

      “是给我的。”朱国舅深吸了口气,“此信是我二姐照贵妃……她宫里的侍女递出来的,那侍女会些方士法术,我……我一窍不通。”

      方士法术并不是普通人能学来的。方立翁略微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尊府有没有请人作过法?辟邪、祈福、禳灾、看风水都行。”
      朱国舅立马去问旁边人,“有没有?——去年有,就这时候!”

      他又问了句“池塘里是不是活水”,得到答案后便折身出去,抬脚跨出走廊,弯下腰,先试了试池子里的水,接着就把那信往水里一捞。

      朱国舅颠着肉小跑过来,方立翁把滴水未沾的信递给他,他赶紧一摆手,“我不会法术!你你你来!”

      “朱大人,没有法术。”方立翁耐心地跟他讲,朱国舅还是死也不肯,掩面道:“那贱人恨我们朱家送她去陪嫁,以前就拿法术害过我!”
      他无言以对地看着这胖子,只好拆开那信。

      读完以后,他也大吃一惊。

      这封信匆忙写就,字迹非常潦草,不少地方都带着血迹,明显是在极端混乱的情况下写成的。内容大意是九皇子误闯太极宫,龙魂入体,圣上杖杀照贵妃及其宫人……他每念一句,朱国舅的脸色就黄一分。
      他脸色青黄变换,挤下来一串豆大的汗珠。方立翁看着他背着手团团转了几圈,忽然一咬牙,“我得进宫看看。”说着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对方立翁说,“你随我来书房。”

      方立翁心里隐约有些明白,跟着他回到书房里后,方才那低头跪着的书童不知去了哪里,而朱国舅按了机关,从那御匾后取出了一锭金子。

      “一点盘缠。”朱国舅拣了件衣服随便一包,把那沉甸甸的金元宝递给他,这会儿早没了醉态,“你师徒拿上这些,趁晚上走,不要久留京师。”

      “……哦好。”方立翁此生第一回见到这么多钱,看直了眼,直眉愣眼地接过来。

      他先去自己房里背了行囊,又去了散山真人沐浴的厢房,背了他的行囊,但死活找不见人。
      这屋富丽堂皇,此生未见,方立翁本想先睡他一觉,第二天再跑,小厮又一脸严肃,跟他讲了一大篇道理,说这些年朱国舅如何韬光养晦种种,照贵妃选进宫里平步青云,现在又耍心计连累朱家如何如何。不是朱家不留他睡觉,而是倘若圣旨一下满门抄斩,他就只能睡在荒草下面了。

      方立翁只得从后门溜了。此时的京城正值深夜,家家闭户,想住店也没处可去。

      “师父跑哪去了?”他在冬夜的街头走了几步,到底不敢乱跑,又回了朱府街巷。

      这条街巷上满是世家豪族,一家能占一条街,关了门以后,家家看着都一样。他走到御街上,远远望见了画地为牢似的皇城。

      夜色浓重,金檐隐约,长长的朱墙凝成了黯淡的血色。

      方立翁望着黑暗中蛰伏的群宫,直觉告诉他不要掺合这些,但他的好奇心和胆量从来异于常人,那封信上的字句又开始在眼前翻腾。

      什么叫……“龙魂入体”?
      九皇子误闯太极宫……他是皇子,何来误闯?又怎么会“龙魂入体”?

      凡人皇帝都爱自称是真龙天子,常常拿来做文章。若说这是一句隐喻,拿来暗指九皇子逼宫造反,未免也太生动了,他遍读史书,还没看到哪位下笔如有神的史官这么记叙。

      难道世上还真有龙么?

      “不知道龙肉好不好吃。”方立翁饥寒交迫地蹲在官道边,“嘶,真冷……师父再不出现,我就又要大逆不道了。”

      重文轻武的大穆开国以来,大概还未有这样凄惨的举人,卷着人施舍来的厚衣服,丧家犬一样缩在街角,抵御北方刮骨的寒风。
      他百无聊赖地拾了块石头,在地上划了一道白色竖杠,心想:“落到左边就睡觉,落到右边,就……”琢磨了一会,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就去找师父。”

      方立翁闭上眼,扬手向前一丢。

      “啪嗒……”
      一声长啸骤然破空,仿佛尖利的剪刀“嚓”一声撕裂丝帛。那尾音沉闷在层层宫殿中,似人似怪,万分压抑又极端暴怒,好像一头不断冲撞笼子的凶兽,地面震得让人脚底发麻。
      落地的小石头颤抖着跳到了楚河汉界的右侧,他猛地睁开了眼。

      不远处的皇城明灭如昼,浓云压顶。

      不多时,朱国舅的轿子一摇三摆地走在御街上。他捂着一个滚烫的手炉,冷汗还是一层层地从后背往外钻,时不时就要掀开车帘看一眼渐渐逼近的宫门,好像他们走的是一条钉板路。
      他方才勉强定下心神,轿子突然嘎哑一声停了,其势甚猛,差点把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给喷出来。

      “谁!”随从喝斥了一声,一手提灯,一手按剑柄,警惕地打量空荡无人的四周。

      “怎么回事……?”国舅爷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
      深更半夜,随从也有些发怵,于是拔出剑来,低声道:“刚才马腿被什么打到了,兴许是风吹着什么东西。大人莫怕,我们快些走。”
      几个轿夫听了心里叫苦,却也没法,只好咬牙肩稳了轿子,顶风向前小跑,总感觉这轿子比刚才还沉了几分。

      午门在酉时就落了锁,没有皇帝手谕是不得入宫的,朱国舅是宠臣,午门外的当值将军没有拦他轿子。随从沿着宫门缝隙往里面递了折子,惊动了守卫,铜铃一路远去,又一路渐渐摇回来。
      “万岁有旨,宫内禁严。”侍卫统领客客气气地说,“国舅爷请回吧。”

      “劳烦几位兄弟。”随从经验丰富,顺着宫门缝往里面塞了好几张银票,拱手道,“天寒地冻,诸位护御驾责任重大,这是朱大人赏的炭火钱。都是当差办事的,千万收下。”
      宫门那边顿了顿,把声音压得极低,掺着门缝里漏来的阴冷的风,“朱大人有何要紧事,非要这时候入宫?照贵妃谋害皇嗣,已经杖毙了,劝大人莫要捋虎须,连累你们朱家。”

      随从没把朱国舅叫出来,让这位大人听见,只怕一会连面圣的话都要抖索光了,“张统领,照贵妃罪不可赦,朱家是必定会被牵连的;但朱大人与此事确确实实全无干系,若不能向圣上当面禀报,只怕奸贼佞臣会趁此陷害大人。”
      他说着又掏了两张银票,折成一卷,语气甚是恳切:“还请张统领放一条生路。”

      “也罢。”那边犹豫片刻,伸手接了银票,“烦请再等片刻,卑职去请示圣上。”

      这一回等了许久,铜铃才清脆地摇了回来。宫门吝啬地开了一条漆黑的缝隙,张口噬人,那位手眼通天的侍卫统领站在暗处,说道:“万岁体恤,特许国舅爷坐轿子入宫,其余等人就候在午门外吧,宫内自有兄弟们护朱大人安全。”
      朱国舅闻声掀了帘子,忙道:“多谢多谢!”

      轿夫们跟着提灯带路的太监们,脚程飞快,穿过太和门后,抄小径进了一道偏门,甚至没注意到轿子悄无声息地轻了一些。

      方立翁无声无息地滚到了地上,侧身等轿夫们走远了,才活动着酸软的手脚爬起来。
      他毕竟是有些功夫傍身的,全靠这些年与段不归日积月累打的架。

      龇牙咧嘴地吸了好几口气,他刚直起腰,便听到不远处巡逻守卫的脚步声,连忙贴墙根溜了。

      皇城分前殿内宫,前殿五营三十围,数百人围着这么一片弹丸之地巡逻,密径重重。他一没地图,二没飞檐走壁的绝活,只能东躲西藏,趁着巡逻守卫匆匆经过的时候,方立翁在他师父的布兜里一阵摸索,摸索出了四五个小纸包。
      师伯是个大事儿妈,每个纸包上都写着大名,字迹工整得忍辱含羞,对着宫道旁微弱的灯火也能看清楚“闭气丹”仨字。

      他拿出来吞了,正准备气沉丹田,气管里突然狠狠一哽。

      “唔唔唔……咳咳!”方立翁扒住墙皮,拼命忍耐着才捋开胸口这一口气,差一点就被这口大个儿仙丹噎死。

      他被迫“闭气”了一会,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喘了口气。凡人经脉未开,不能引气入体,只能靠身体里自己运转,丹药给那些通透得像漏风皮囊一样的大能们没多大用,对凡人的作用最为滞缓。作用时间慢,但持续时间够长。

      方立翁自己摸黑溜达了一会,瞅准了四下无人,正准备在夜色里继续潜行,忽然间身体较往常轻盈了数倍——
      一脚踩空了。

      这个深坑不知从何而来,他滚到一半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连忙扒出旁边突出来的树枝,抓了满手黏糊糊的苔藓!
      坑底好似有什么妖魔鬼怪,他连滚带爬地窜上来后,惊魂甫定,朝下一看,只见黑漆漆一片。
      真是见鬼……感觉里面有一万个段不归似的。

      但是仔细看去,那并不是纯然的漆黑。

      黑暗里有什么在涌动,方立翁捡了块石头扔下去,砸得什么东西骤亮,躁动欲燃的符咒露出来明亮的一角。

      这明显是个池塘,大约是活水,不知被什么人给抽干了,而且为时不远,坑底的苔藓都还新鲜着。

      以方立翁的水平,凭借那一角符咒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他只能猜想是什么阵法,需要大量引水。
      既然是阵法,必然要有个阵眼,这蓄水池明显不是阵眼。方立翁在旁边树上擦了把手,算了算东南西北和自己大概的位置,然后往决定往西北方向走。

      他走了两步,看到这荷塘蓦地多出来一条正通水路,坑底同样有幽幽发亮的符咒。
      这也不是正常开凿出来的,路面碎石突起,他拨开那些碎石,见到断口十分整齐,里面也没有水。水路直通西北方向,方立翁抬头看去,好像恰好是太极宫的方向。

      紫微垣为三垣的中垣,居中天,以北极为枢。皇城宫殿与天上星辰格格对应,最亮的北极星对应的就是皇帝所居的太极宫。
      卜书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而生八卦……开国太/祖命人建造寝宫时,把自己的寝宫命名为“万象”,往后几代都是如此,偏偏到了这一朝更名为“太极”。

      不远处的太极宫在夜色里光华隐约,不大像是灯火,脚下时不时传来震动。

      是什么阵法需要这么多水?
      传说中神龙司水,这阵法是伏龙,还是饲龙?

      朱国舅接到的血书里说,九皇子是“误闯太极宫”后被龙魂入体的,太极宫不可能凭空出现一条龙魂。而守门张统领说照贵妃是“谋害皇嗣”,才被圣上怒而杖毙……龙魂从何而来,照贵妃因何谋害,皇帝又为什么急于灭口。偌大又寂静的皇城顶上盘踞着大片浓云,让方立翁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他只是胆大,不是傻大胆,一时间犹豫起来。

      这个地方诡异地没有任何守卫,留给了方立翁充足的时间犹豫,他盘算了一下现在的处境,是出也出不去,走也走不了,只能傍着这条水路。

      普通人遇到这样的境况,回去可能死,往前走死的几率更大,大概会蹲在这块地方静观其变。但这块地方空间有限,连百草都没得尝,方立翁蹲了一会,蹲不下去了。
      他抬头看一眼不远处太极宫的金脊,那根打不服的反骨又开始蠢蠢欲动,“来都来了——我非得见一回龙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无聊yy小剧场】
    方:不知道龙肉好不好吃~
    数年后被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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