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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经楼 ...

  •   修真一途,有佛有道。佛家修炼以心为一世界,自在、清净、无欲无求,从而“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而道家修炼靠术,是以一己之微而欲动宇宙之机,吸纳天地清气,求得翻天覆地之能。
      以术入道,可炼器,可习武,研究机巧如堪舆,专精降妖除魔如茅山,丹鼎大家如灵宝……要先锻体固本,之后才能引气入体——这是入道的第一关。

      聂子隐练了近十年的外家功夫,这番苦功决不落后于龙岳派任何一个弟子,因此一朝入道,进步几乎是一日千里的神速。

      他也勤奋得不像个人。
      鸡鸣时天还没亮,四下一片漆黑寂静,方立翁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觉,忽然间石破天惊,听见窗外有一声木桶落水的动静。

      他顽强地与周公缠/绵,结果又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木桶撞在井壁的闷响,最后扑通落地。他坚持到外面出现了劈柴声,方才撕开眼皮。

      半晌,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了。方立翁披着件外衣,半梦半醒地靠在窗沿上,“你怎么起……这么早?”

      “吵到你了?”聂子隐穿戴整齐地一回头,将手中斧头往木头上一抵,瞥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碎木头,略微赧然地说,“我想……自己弄点吃的,然后去掌门那里上早课。你接着睡吧,我去拿点别的东西生火。”

      那边推开了门。

      方立翁一摇二晃,两眼发直地摸索过来,手伸向板斧。聂子隐自觉将斧头让给他,看他折断枯枝,把较粗的立起来,一斧头劈下去,倒是既准且劲。
      只是他没睡醒,手上无力,这一下没劈到底,斧刃卡在了后半截。方立翁干脆把斧头又丢给他,揣上手,哼哼唧唧地说:“找准头,快下手。你没干过这活儿不会叫我起来?”

      “舍不得扰你清梦。”聂子隐笑了笑,伸手替他紧了紧外衣,“你快回屋,外面太冷了。”

      “要不我再给你烙个……”方立翁话没说完,就被他扳住肩膀猛扭回身,推搡着往前走。聂子隐把他塞回屋时丢下一句:“你别管了,睡觉。”

      方立翁只好依言缩回床上,房内炉火安静,被窝里余温仍在,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
      但等到日上三竿醒来,他望着空空如也的院子,不由得生出一种“大家都去做什么了”、“为什么只有我在睡觉”的惊疑。

      重德堂讲经的长老要求严格,权掌门的要求当然更为严格。而聂子隐因为龙魂的缘故,还要勤奋上几分。
      每当他按照权正所传的内功心法修炼时,稍一调动体内真气,就会引来龙魂躁动。而他那点真气不过是经脉中若有若无的一线,还没等抽出一点来体悟,就和龙魂内耗用光了。

      聂子隐还是按着当年大都督教他的把式练武,每天两个时辰,沉心静气,每生出一分真气,就再试着抽取。
      这样的过程,一个上午常常要十几个来回,到了中午,他浑身筋骨都是榨干一样的酸疼。

      下午便去经楼里泡着,兵器谱,佛法儒,符箓咒术,丹药经诀,天文地理,江湖纪传,乃至邪魔外道都拿来看。

      有关魔道的典籍全放在阁楼上,有符咒封着。原本以聂子隐的修为是碰不了的,权正却说:“你自己心如明镜,看看也无妨。书上是大道三千,谁也不能一条一条试着走,不过是教你有所体悟罢了。”
      说完伸手在他额心轻轻一抹,一道印记金光微闪,随后没入了皮肤底下。
      “当这劳什子掌门,实在是甘少苦多,竟日脱发。”权正忽然叹了口气,桃花眼里目光忧郁动人,可见他这口气叹得是发自内心,“也只能给徒弟开开后门。对了,东面墙上有三本书你看不得,分别叫《风雷岛志异》、《苦禅洞府双修宝箓》和《神魔笔记》,都在架顶,切记。”

      聂子隐,“……”
      也不知道这“切记”是要让他记什么。

      隔天他去了经楼,想起师父那大尾巴狼似的一笑,有些想把额心里这一记通行符抠出来。
      因为这阁楼典籍不能带走,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弄得他风声鹤唳。不知是这三本书臭名昭著还是怎的,聂子隐刚抽出一本,还没翻开,派内一位观主恰好也在此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见这位前辈腰间戒尺微动,立马乖觉地放下书,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身上权正的大氅,若无其事地闪身去了另一边书架。

      后来他翻遍了东面墙上的书以后,发现并不是掌门所说的那三本书臭名昭著,而是这面墙……上所有的书,皆非凡品。
      还好聂子隐留了个心眼,借了权正的外衣穿着,不然那位前辈定会打爆他狗头。

      “那上面都是什么书?”方立翁听他说得神秘,扒了一口米饭,含糊不清地问道。

      “各种奇闻。”聂子隐道,“有些书架上只有魔道功法,有些书架上只有纪传品鉴,这个架子上就是逸闻野史。”

      方立翁诧异地将眉毛一扬,有了兴趣,“经楼居然还有这种地方。那你都看了什么?”

      聂子隐却端正了坐姿,伸着两根筷子夹向奶汤白菜,嘴里说道:“我怎能看那种东西,岂不是辜负了师父的好意?耽误修行,消磨志气,不妥。”

      方立翁可没忘了他在书摊上看春宫的事,当下筷子一顿,扫过去两道怀疑的目光。聂九爷鼻观口口观心,肩正腰直,身上每一个衣褶都从容镇定,脸上更无一点尊师权掌门的猥琐神态,很容易让人误判他的脸皮厚度。
      方立翁盯了他一会,没瞧出破绽,于是就被蒙蔽了。他给聂子隐夹了一筷子菜,带着点讨好说:“那你明天去看看成吗?也不用劳你大驾,就看一眼,看一眼目录,回来与我讲讲。”

      聂子隐暗自忍笑,“……你怎么连这个也好奇?”

      “师父不让我看嘛。”方立翁随意一脚踩在他师父座位的凳沿上,而散山真人得了一篮子鸡蛋,刚刚出门到处送去了,“他说我本身已经长成了一个大邪祟,若要再去研究邪魔外道,他就得亲自清理门户——那太丢人了。”

      近日来,聂子隐的耳力愈发敏锐,已经听到院外柴门开合的声音了,于是和颜悦色地跟他讲起来:“有一本《魔道志第》,我粗略扫了一眼。你若实在想知道……”

      “魔什么道?!”散山真人突然破门而入。

      方立翁大吃一惊。
      但他也非池中之物,当下反应过来,将手中筷子一摔,怒道:“聂!子!隐!”

      聂子隐飞快瞥一眼他师父,装得无辜又慌乱,“我早说那是本邪书,你非不听劝。师兄,你还是快……”

      “再叫我一声师兄我打死你!”方立翁这一句刚喊出口,那厢散山真人将鸡蛋篮子一掼,冷笑起来:“你要打死谁?嗯?整日吊儿郎当,就会挑唆别人学坏,老子先打死你!”

      小院里鸡飞狗跳,热闹得很。

      后半夜聂子隐照常打坐入定,闭着眼再体悟白天学到的东西,直到鸡鸣,方才回归现实。
      但当他穿好衣服,伸手往枕头下一摸——空的。

      掌门和经楼都在江中山上,那不是等闲能去的地方,需得有带符的牙牌,不然就会被桥头的护门石兽砸成肉酱。但他仔细找了半天,又去堂屋里摸索一阵,都没找到。
      罪魁祸首是谁十分清楚。聂子隐想了想,还是摸去了方立翁的房间。

      他先是以极慢的速度将门推开一条缝,随后慢慢挪身进去,挪到一半,黑暗里突然“啪嗒”一响。

      聂子隐立即一动不动,警觉地四处扫视,最后发现是炉子边上的火钳倒了。他听得床上那人匀速的呼吸声没变,仍然睡得很熟,这才谨慎地反手关门。

      牙牌上有符咒,在暗处会泛光。聂子隐环顾一圈,眼尖地发现方立翁的枕头有一角微微发亮。

      这绝对有诈!

      但聂子隐很给他面子,前去自投罗网了。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伸手进枕头底下,指尖触到了牙牌的一角。但还没等摸出来,扑面一道劲风,他就被揪着衣领滚到了床上。
      霎时间天旋地转,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身底下的床褥还带着鲜明的温热,一下子烘透了聂子隐后背的单衣,让他被烫着了一般,条件反射就想腾身而起。

      方立翁对近身战很有心得,立刻扣了聂子隐的麻筋,又单膝顶开他的腿,牢牢压制住他的关节,并没意识到黑暗里衣料摩擦的声音有多响、有多暧昧。
      手底下的人脱水的鱼一般挣扎了几下,卸了力道,只微微喘息着。他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来啊,能耐呢?”

      那人没吭声。方立翁伸手挠了他一记,感觉到手掌下削瘦的腰侧猛一绷紧,“说话。”

      聂子隐半晌之后说:“……你知道那书里都写了什么吗?”

      方立翁条件反射看了一眼门外,心想散山真人总不会这时候又破门而入,但还是怕他听到,低下头,把嘴贴到他耳边说:“怎么,又想害你师兄?”

      “……”聂子隐呼吸乱了起来,偏了偏头,“那本书上记了一大堆妖魔鬼怪的艳闻,比如东海有一老蛟精,雌雄不忌,喜欢从人间掳了美貌男女去填充自己后宫。后来有一回他扮成翩翩少年,却被一砍柴夫给强了,从此就喜欢粗壮汉子……”

      “停,停!”方立翁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说得出口。”

      尽管光线黯淡,他也能看清底下那双明亮如鉴的眼睛,亮得惊人。黑暗里,聂子隐把声线拢得又低又哑,震得空气微微发颤,尾音带笑,“好哥哥……”
      方立翁手掌心一痒,好像是被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这诡异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激灵,钳制聂子隐的手劲立时松了。

      聂子隐双腿一绞,扭身一翻,像条灵巧至极的游鱼从他手里溜了出去。方立翁只见白影一闪,屋里就不见人了,只剩他一后背鸡皮疙瘩没下去。
      “……好哥哥是什么玩意。”他余悸未消地摸着胳膊,只觉得聂子隐刚刚那一声十分不正常,让他汗毛都炸起来了。

      这天中午,聂子隐没回家吃饭。
      这天晚上,聂子隐也没回来。

      山另一边的华隐观来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儿,规规矩矩地站在柴门外,脆生生地说:“立翁哥,有个姓聂的哥哥让我告诉你们,他今晚住在师父家啦。”
      方立翁大奇,“他这是要分家了?”
      散山真人则一袖手,幸灾乐祸道:“哟,人不理你了。”

      “我干什么了人就不理我,他还害我呢……”方立翁还没抱怨完,又听那小孩儿凑上来打听这姓聂的哥哥是不是真拜了掌门为师。他不耐烦地一甩手,“是是是,如假包换!……聂小九说不定只是在掌门那学高兴了,懒得走山路,等他能腾云驾雾——师父,你收收,笑得怪猥琐的。”

      第二天中午,聂子隐回来得晚了一点。
      第二天傍晚,聂子隐回来得更晚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类似的状况。

      方立翁不由得暗自琢磨,难道那阁楼上的书当真这么有意思?聂子隐看起来都快茶饭不思了。

      这天他拖了个药锄满山溜达,好巧不巧,又撞见了女土匪及其小弟。

      他很看不上张汝熙去哪都要带俩跟班这种德行,将药锄往肩上一扛,扭头走人,结果张汝熙主动跑到他旁边,贼眉鼠眼地说:“你说这事儿怪不怪,段大哥居然和那小白脸好上了。”
      方立翁诧异地停了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没掉收藏,感人
    谢谢大家对我懒惰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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