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梅蕴刀

21、入门

　　张汝熙见他脸色很臭，立马原地乖巧，“段大哥，好身手！”

　　段不归：“用你废话？”

　　女土匪小时候缺德，口蜜腹剑，有一回骗段不归说要给他拴一条小鸡/鸡挂坠儿，待他一脱裤子，立马把衣服全顺走了。要不是方立翁脱了外衣给他，段不归真得绕山裸/奔。
　　当年两人一个腰间系着长裙，一个光天化日穿亵衣，顶着一路上人的目光跑回家里，沦为了大伙儿好长一段时间的笑柄。

　　虽然这许多年过去，女土匪还是很可恨，但毕竟是大姑娘了，不好在这长辈们随时出没的地方大声叫骂。方立翁插了一句：“行了，你注意点措辞。”

　　这句话又不知哪里惹到他，段不归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就这么说！我一直就这么说话！”

　　“……”方立翁意兴阑珊，“您请便吧。”

　　他转身就要走，女土匪又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她拿过小弟甲乙丙手里的野山椒瓷瓶，跑过去，满脸诚恳地塞给他，“你带给那小白脸，就说是我张汝熙补给他的见面礼，家中手作，本地特产，下饭下馍都是一绝。”

　　方立翁冷冷瞥了她一眼，当场拔出那瓶塞，闻了一口，给熏得一倒仰。
　　他连退数步，差点窒息了，几乎以为自己迎面闻了臭鼬一个屁，“这是什么？！”

　　张汝熙早屏了息，笑嘻嘻地看着他，“里面有只小臭鼬精呀。”

　　瓷瓶不过巴掌大，不知道里面调配了什么神水。方立翁脸色青白变换，想扔到山底下，只怕都污染环境，而张汝熙送完东西就跑。小弟们怕挨打，立马也跟着跑——跟了张老大，他们跑路的本事精进了许多。

　　重德堂前眨眼清净了一半，只剩下段方二人面面相觑。

　　方立翁视他为空气，将那瓷瓶一揣，决定寻个地方将它销毁了，段不归却突然叫住了他：“慢着。”

　　他脚下停了停，到底还是回过头来。段不归笔直笔直地站着，阳光披到他身上，竟像是一点也暖不热他，天生的无情凉薄相，连说话都硬邦邦的，“你不和那个聂子隐一块上课么？”

　　“不上，”方立翁说，“我在家等他。”

　　“经课每个人都必须上，你多久没来了？”段不归毫不掩饰地拧起眉，“还去什么京城！你难道真想跟那些凡人为伍？”

　　方立翁面无表情道：“有劳费心了，我攀不起你们这些大仙，还是当个教书的比较现实。”

　　说完就要走，还没转回身，段不归又突然吼住了他：“等会，你站住！”
　　他真是烦段不归这腔调，对人呼来喝去毫不客气，每次都能准准挑得他恼起来。方立翁猛地转过来，说话也带了火气：“你又想干什么？”

　　段不归瞪着他，火/药味十足，“你说他和你住一起？！”

　　“怎么？”

　　“你们住一起……”段不归强词夺理，“就没有这种规矩！”

　　“你也好意思说我狗拿耗子。”方立翁被他烦死了，说话也开始不过脑子，“请问我是犯门规了，还是犯国法了，我败坏了什么风俗还是耽误你们谁飞升？我就应该让他和你们厮混，反正你们都是内堂弟子，品德败坏也没关系反正能把人打趴下，这就算厉害！你又多了一个帮手能给我添堵，对不对？嗯？”

　　段不归的表情看起来很想将他掐死。但他骂不过他，只能将怒火中烧全塞在眼眶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无耻！”
　　不等方立翁接招，他又开了闸一样蹦词儿：“龌龊！下流！”

　　方立翁，“……”
　　这位兄台是在心里翻着字典呢吗？

　　他被扣了三顶大帽子，一时间啼笑皆非，都懒得生气了，“你无聊不无聊？幼稚不幼稚？想找架打就赶紧的动手，泼妇骂街算什么本事。”

　　段不归咆哮：“滚！！！”

　　方立翁二话没有，满不在乎地把背后空门亮出来，也不怕他偷袭，大摇大摆地滚了。
　　路上他回想了一下段不归刚才说的话，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无耻”、“龌龊”、“下流”……是几个意思？

　　——他难道以为我是个断袖？方立翁难以置信地想。

　　他代入自己原来潦草翻过的话本小说，稍微想象了一下，就把自己膈应出一身白毛汗，恨不能跳到江里去洗洗脑子。一路在心里大骂着段不归脑子有蛆，一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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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子隐中午回家时，看到方立翁正在屋里读书。
　　他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很惬意地伸直了，屁股底下的椅子后仰，只有两腿支着地面，保持了一个惊险的平衡。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的椅子“啪嗒”一声落了地，没有抬头，“回来啦？”

　　“嗯。”聂子隐应了一声，“你要做饭么？”

　　方立翁翻了一页书，“我不大饿。”

　　“我也不饿。”聂子隐习惯性想解了外衣，一手摸了个空。他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已经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皇子冠服，手空落落地收了回去。
　　那边的椅子又颤巍巍支了起来，“那就等饿了再说。”

　　他正读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身下的椅子突然向后倒去。

　　“……？！”方立翁吓得一激灵，连忙想跳起来。但他根本掌不住平衡，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四仰八叉摔翻在地。

　　椅子凶猛地仰到一半，又突然一刹，居然凭空缓缓倒了回去，最后稳稳地立在地上。
　　简直是白日见了鬼，还是个幼稚鬼。

　　方立翁惊魂未定地一抬头，看到聂子隐正站在十步开外，嘴角明显的笑意未褪。他短暂地傻了两秒，猛地反应过来，手里的书啪嗒掉到地上，“你你你能引气入体了？！”

　　聂子隐：“对对对。”

　　方立翁震惊地说：“你这……你这入门才几天！你是龙岳派第一人啊！”

　　“不敢当，不敢当。”聂子隐负着手，很谦虚地一点头，“不过本屋第一人还是当得起的。”

　　本屋就俩人。方立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绕着他目光惊奇地走了好几圈，聂子隐任他上下打量了一会，突然一伸脚，把他绊了个趔趄。
　　他一把接住方立翁，还道貌岸然地说：“小心点儿。”

　　“滚蛋。”方立翁一把推开他，又忍不住问道，“引气入体……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聂子隐想了想，“感觉整个人特别通透，五感一下子灵敏了很多，能听到、感受到许多东西。像风声，水声，别人的视线和气场……但是心境却变得很平静安宁，像是从暗无天日的陋室走出来，看到了山川河流一样。”

　　方立翁难得有些出神，没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神奇的感觉。连带着他望着聂子隐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聂子隐一撩衣摆坐下了。看得出来他心情非常好，连君子端方都不装了，嘴角一翘，露出了满肚子的不怀好意，“想学吗？”
　　说时，眼神含蓄地钻向方立翁扣得不怎么严实的衣襟，“我可以教你。”

　　“嗯？不用。”方举人丝毫不解风情，转身捡起了那卷书，拍拍上面的灰尘，“都这把年纪了，折腾个啥。你快练成神功，带我偷溜出去玩。”

　　聂子隐只能说好。他为了证明自己还有别的用途，中午做饭时，发力将柴房里的柴禾运了过来。

　　散山真人下午回家后，听说聂子隐居然能引气入体了，立即兴奋，完全把他当成了亲徒弟。两人站在厨房里，就着掌心一把葵花籽，叽叽咕咕地“传道授业解惑”起来。

　　做饭的重任完全落到方立翁身上，他只好一个人洗菜切菜，点炉烧水，淘米炒肉……

　　“……修行的资质，其实就是根骨和心性。”散山真人滔滔不绝，“根骨太差，抑或心性太弱，都难有作为。全无根骨的人，便如瘸子做不了大将，聋子做不了丞相；但若是心性太差，受不了锉磨，到底是走不远的……”

　　聂子隐这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方立翁好似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兴趣，只是将香料压紧一方纱布里，打个结，再丢进山菌汤里。
　　他舀了一勺尝了尝，“师父，你去摘点芫荽。”

　　“我去吧。”聂子隐扔了满手瓜子皮。他好心毛遂自荐，却被方立翁头也不回地嘲讽道：“你？你认得芫荽长什么样？可别拔根断肠草回来。”

　　“数你嘴碎，”散山真人训斥他一句，“欺负人脾气好。”
　　方立翁：“哼，脾气不好的我也欺负。”

　　聂子隐跟着散山真人出去了，说要出去认认菜。散山真人点了灯笼，带他往后院菜园子走，忽然听他问道：“姚师父，先前方兄给我的那块玉佩，有什么渊源么？”

　　散山真人道：“那是个护灵阵，还是掌门亲手给他刻的。”

　　“护灵阵？”聂子隐面不改色地胡诌，“我看那上面纹路，倒和我小时候戴的长命锁很像。”

　　“那不一样。”散山真人摆摆手，“凡人戴的长命锁上只是些象征祥瑞的图案，没有灵力灌注。而这个护灵阵是专护持魂魄的。”

　　“原来如此，”聂子隐话锋又一转，“想必那块玉也是好玉。姚师父，这玉也能做阵法的载体么？岂不是越硬的越好？”

　　散山真人以为他求知，叽里呱啦讲了一通。聂子隐时不时应一声，客气地回个话，表示自己在听，态度一等一的好，足能取悦世上所有老师。
　　他完全不晓得自己被套话了，到了菜园子里，还热情洋溢地给聂子隐指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和他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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