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强吻也不是好行为 ...
-
里德尔低垂着眼帘。因着身上的外国血统,他与生俱来的长睫毛犹如栖息的蝶,合了羽翼便一派静谧。他最静默的一刻,如深海,如废墟,带着荒凉的美感。他已然死去,没有人能读懂他残留的魂魄,没有人能掌握他,连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一道划痕也不行。而这恰恰又激起了许多女人的征服欲,她们前仆后继——他却坐着这里。
他轻轻掀动薄薄的嘴唇:“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贾小姐。”
他不愿抬头,那太多过于熟悉的香水味却铺面而来,勒得他心里的厌烦用力浮出。那时的元春手安放在他的臂弯,左顾右盼,最终选了样子奇怪的一瓶。深邃的液体,她的指甲缓缓画过瓶盖,一千零一夜,是个好兆头。
诚然是个好兆头,山鲁佐德却没有打动这个冷血国王。
“里德尔先生,”元春的声音不高,却充满气势,“请你不要再说谎了,行车记录仪上记录得清清楚楚——是你主动撞上我家车的。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妄想着做不劳而获的事。”
他想,这怎么叫做不劳而获,他明明赔了一身伤。
“我还是不太懂您的意思。”
元春沉不住气了,她对着这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大半个小时了,谁知他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全然不顾她的好心。怒气上来,她把手包重重拍在床头柜上:“讹我?你想都别想!我马上找律师来!”
他都不知是不是该笑一声。他着实太了解她了,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年。他静静地等待,终等来此刻。
他说:“贾小姐,如果想要讹你,我又为何不直接撞你自己的车,那不是更方便些么?你为何就不再想一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元春气道:“谁要知道你存的龌蹉心思!
”
里德尔直视她的脸,似笑非笑:“我的目标一直是你。”
呼吸窒了一下。
元春看见他的睫毛突然动起来,黑色蝴蝶猛然一个回身飞起,牵动着无数色块填充起这个空间。
像一部色调昏黄的老电影。
骤然来了一场地震,颜色块哗啦哗啦地倾倒,碎裂,再重组。
里德尔看见一朵红晕在她脸上缓缓绽放,向她身边移了移,放低了嗓音:“我爱慕您许久了,贾小姐。”
她捂住嘴,后退几步。
他不放过她,继续说:“我见过你,你记不得我。一次,我路过却思咖啡馆,只见你坐在窗边,穿着一身火红的裙子,像团燃烧的火焰。你大概不知道,你可以那么美。我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你,像失去了魂魄,以为这样便是天长地久……”
“不知等了多久,你出来了,我追不上你,只记住了你的牌号,后来才知道你是贾家的大小姐。我明明知道你我隔着天塹,但还是痴心想着能和你说几句话。我还去了你的公司面试,当然失败了。直到昨天,我终于又见了你,你能想象我的心么?”
“别说了!”元春放下手。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当时想着,若是撞你的车,以你的性子,定然不会理会我,说不定只会扔给我些钱打发我。好在老天可怜我,教你的亲戚们一同随你出门,当时我只想着,只要能见到你便足够,无论教我付出什么都行,哪怕废了这只手……”
“够了!”
一声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悲鸣,仿佛再忍不了。
里德尔站起来,满目苍痍:“对不住,贾小姐,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若给你带来了困扰,就当我从未说过。”
我将径自枯萎。
一时间,元春脑里响起了遥远的一句。
里德尔缓缓坐下,目送着慌乱的身影远去,唇边勾起一缕笑。
快成了吧。
依旧好骗的女人。
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真是一番好托辞,这年头连表达深情都需要撞车了。里德尔先生,你也真的是情圣了。”
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怕是聋子也听得出。黛玉正倚着门亭亭站着,眸一霎不霎地落在他身上。
他微微一愣,没想到她在这儿,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去了多少。
“你是?”他只装作不认识她。
黛玉冷冷道:“我叫林黛玉,是元春姐姐的妹妹。你糊弄得了她,糊弄不过我。你是个有心机的,为了攀上元春姐姐,连命都不要了,真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里德尔颇是意外,何以她如此快识破了他的真面目?
她真是瘦,瘦到裹在驼色大衣里也显得空了一大块出来,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伶仃的手腕从白色的针织袖口露出一截来,落在画纸上便是一景。脸色也并不佳,但胜在眉目婉约,像古代仕女一样乍看干净再看灵动的脸,眸倒是氤氲着水汽。
“我确实是爱慕你姐姐。”他淡淡说,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大概是烟瘾犯了。
黛玉冷笑两声:“说什么爱不爱的,你对她可有一份情意?”
里德尔问:“你怎么知道?”
她眼神雪亮,照到他心底:“纵使你情话绵绵,可你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元春姐姐看不见,
我可看见了。
什么都没有。
像一口枯死的井,偶尔会泛着幽深的绿光,但也和爱没有一点干系。
他不依靠爱活着。
里德尔想,这个小姑娘原来这般聪慧,可记得人说过,早慧者都易早夭。
“看来林小姐很懂感情的事了,是因为和贾宝玉先生在一起久了么?”他换了个姿势,微笑着反击。
果然,黛玉惊得要跳起来。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表情,像看着一只受惊的宠物鼠,觉得比她端起来时有生气多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我们家如此了解?”
他只笑,并不回答。
黛玉慢慢退了几步:“你比我先前想的还要可怕,你为了进贾家门,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随你怎么说。”里德尔微笑。
“你以为你会轻易得逞?一,元春姐姐已经订了婚。二,舅舅舅妈不会轻易饶过你!”
“我想你也不是那么轻易入贾家门的。你多大了?可有十八?再大些,你舅舅舅妈恐怕要急着
把你嫁出去了。”
“你胡说!”被戳中心事,黛玉指着他,“还轮不到你对我说三道四!”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他轻声细语道。
贵族大小姐也不过如此。
像枝头的一朵花,朝不保夕。
此刻她瞪着他,他莫名觉着好笑,到底是小孩,没有什么城府,说起来便跳起来了。他突然就生了多逗逗她的心。
“说起来,林小姐来我的病房做什么?难道迷上了我要看望我么?我当真感动。”
里德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黛玉啐道:“自作多情的东西!谁要看你这个坏胚子!我是来拿我的披肩的。
”
她越过里德尔看见床头柜上的披肩,上面沾了大量的血,触目惊心。里德尔伸出手,把披肩拿起来端详。
“我可瞧见了,上面绣着你和你的情郎英文名的缩写,想必是你们的定情信物,难怪你恋恋不舍。”
黛玉蹙眉:“什么情郎不情郎的?我和宝玉之间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谁信呢?”里德尔笑得促侠,“听说你的情郎时常在外面醉酒,醉酒后便叫着你的名字……”
黛玉拉下脸:“你等着,回去我立即告诉元春姐姐,你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尽管去,只要你觉得她会信你,”里德尔耸肩,“恕我直言,她可不那么喜欢你。”
黛玉走向前来,劈手夺过披肩一角,他和她僵持片刻,还是松了手,任由羊毛从他手指中滑过。
黛玉明显是有些不悦的,毕竟这披肩已算半毁,她默默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一个字一个字说:“杜洛瓦。”
里德尔扬眉:“你觉得我像他?是所有漂亮女人的朋友?”
“不,不是朋友。你不会对她们产生友谊,你需要的只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就像杜洛瓦一样。你们的天性里就没有多余的情感。”黛玉道。
里德尔颇有兴味地瞧着她:“小姑娘,你很有意思。”
她突然走到她身边,近到他足以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小花。
他听见她说:“里德尔先生,杜洛瓦勾搭报馆老板的妻子,娶了报馆老板的女儿,若是你勾搭
元春姐姐失败,会不会也去招惹我的舅妈?”
他凑过去,对着她耳边轻说:“不会的,我对容颜枯槁的更年期妇女根本没有什么兴趣。”
她突然拉开距离,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自求多福吧,里德尔先生。我可录下了所有的对话。”
她对着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他慢慢灰败的神色,尽收眼底。
“你真是个……该死的……”他咬牙切齿。
比起她,他更恨自己的疏忽。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他一步一步逼近她。
“你什么都不懂……明明只是一个臭丫头,就因为投了个好胎,就有了资格处心积虑地坏我好事?我和你的情郎相比差不到哪里去,也许更甚一筹,可因为那两个该死的把我抛弃的男人和女人,我就只能在这里恳求着来自你们的一点点恩惠!”
他狠狠地把她推到墙上,还好,还有一只手能用。
“放开我!”面色苍白的女孩极力挣扎着,却被更大的力气制住。
“删了录音!”他低声道,饱含怒气。
“对不起,但我不能!我不能看元春姐姐中了你的奸计!”黛玉红着眼圈,带了哭腔道。
“最后说一次,删掉!”
“不!”
“很好!”他逼近她,“既然你如此固执己见,那么只要让你闭嘴就行了吧?”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对上她惶恐的眸,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吻了上去。
意外的柔软。
像一团棉花糖,他幼时最喜欢又最得不到的。贴上去后,立即就化成甜美的糖水。
又像只吃过一次的菱角,鲜嫩多汁,只要有法子去了那坚硬的壳。
他的唇贴在她的唇角,温暖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对了,阻止她,报复她。
他讨厌她的神气,换她得了他这样的身份,看她那双眼瞳里可还流露得出几分傲气?
她已被吻得失了神智,只迷迷糊糊地挣扎着,他一把夺过她手机,快速检阅一番——嗬,什么
都没有,真是个糟糕的骗子。
骗子。
讨厌的骗子。
不顾身下人的嘤咛,他近乎野蛮地撬开她的唇齿,用力地吮吸着,吮吸着,仿佛要把她吸进体内才好……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停下。
过了几秒,他的脸被狠狠扇到了一边。黛玉的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红肿的唇,他回过脸来,冷眼看着她低垂着脸,全身缓缓颤抖起来。
一滴又一滴眼泪从她眼里流出来,汇成一条川流不息的小河。
黛玉抱起她大大的披肩,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