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wn》hrwcaine

17、泰尔森银行

　　即使在1870年，處理在聖堂旁邊的泰爾森銀行也稱得上一家地地道道的老字號。它窄小陰暗，既不豪華，也不便利，而且經營作風十分古板。但是，它的股東們反倒為這些因素而自豪，他們甚至跨口說，正是這窄小、陰暗、簡陋、古樸，造就了泰爾森銀行的鼎鼎大名。這些人狂熱地認爲，若不是有這麽多人說它的壞話，它那會有眼下這麽高的地位！這種看法倒不是迫不得已，而是用來對付那些極力主張改善營業條件的人當頭一棒。股東們說，泰爾森銀行用不著寬敞的地盤、明亮的光線和華麗的門面。諾亞克公司也許靠這個，石努克兄弟公司也許靠這個，但泰爾森銀行靠的不是這個，感謝上帝！

　　無論哪個股東的兒子單幹提出改建泰爾森，父親一定會取消牠的繼承權。在這一點上，這家銀行和這個時期的國家極其相似，誰要是多嘴多舌，建議改進那些早就不得人心卻哦安片受到尊重的法律和規矩，誰就會無家可歸。

　　當時，各行各業都愛濫用死刑，泰爾森銀行自然也不例外。既然死亡是大自然用來消除一切的靈丹妙藥，政府當然也可以把它當作解決一切的法寶。於是僞造假鈔者死；使用假幣者死；私竊書信者死；偷竊40先令6便士者死；在泰爾森門口竊馬而逃者死，私鑄一先令者死，總值四分之三的犯罪行爲是要判處死刑的。

　　雖然這樣做對預防犯罪沒有任何好處，而且恰恰相反，但也有其現實意思，就是免去了審理每一案件的麻煩，一刀切，斬草除根。這麽一來，但是泰爾森銀行和它的兄弟單位一樣，錯殺了許多無辜。如果在它門前落地的人頭沒被偷偷埋掉，卻被拿來堆放在聖堂門前，銀行底樓那一絲陰暗的光線恐怕就會統統遮沒了。

　　不管怎樣，泰爾森銀行就此成爲不方便的代名詞，若不是因爲倫敦有著太多比它更爲歷史悠久而血腥殘酷的暴力機構，只怕它是要與大英帝國尊敬的維多利亞女王陛下同在了。

　　在泰尔森银行發生的一切是從安諾•多米尼（拉丁文，意思是公元）1876年3月一個早晨7點半鍾——銀行支援克倫徹縣設共識把“安諾•多米尼”（Anno Domini）讀作“安娜•多米諾”（Anna Doninoes）——顯然，他認定基督紀元是安娜•多米諾女士發明多米諾骨牌這種大中遊戲時算起的。

　　摩頓家族的私人律師維克託•德雷克在白衣修士區的懸劍巷和公爵一位脾氣暴躁的朋友分手——聽説是格里菲斯家的迪恩爵爺，曾經把得過西洋劍冠軍的羅格爵爺揍得滿地找牙，因爲後者居然敢當著他的面侮辱齊格飛爵爺的未婚妻——因此他一路講話都小心翼翼，唯恐不上不幸的羅格爵爺的後塵。

　　萬幸的是這個很會打架的絕業者西似乎有什麽事情急著要辦，根本不理會他說了些什麽。律師先生甚至可以把手按在《聖經》上面發誓，即使馬車上面憑空多出來一個人甚至一具屍體，這位爵爺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無論如何，律師先生欣慰地想，他終于是平安抵達了，真是萬幸。

　　態度爾森銀行的大門口照例坐著一個打雜的人，好像是銀行的一塊活動招牌。律師先生繞過他，使足了勁擠開那扇發出垂死者喉嚨里才會有的咯咯響聲的沉甸甸的門，跌跌絆絆走下兩級台階，就掉進了泰爾森銀行。

　　然后他就发觉自己站在一个极其简陋的小铺子里，里面只有两个小柜台，柜台后面的几个糟老头子借着窗户外面的一点微光哆哆嗦嗦地用手验着不知谁开的支票，像风吹残叶般沙沙作响。而他自己不得不上前和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有可能开口说话的一个老头子——他似乎是最丑的一个——努力解释来意，此外还要忍受弗利特街上不断溅到窗户上的泥浆，使得窗户更加昏暗的铁窗栏以及圣堂门的阴影。

　　好不容易，对方弄懂了他需要“面见经理”，于是他又被带进一间死牢般的屋子。窗外圣堂门上悬挂着的人头，还在贪婪地盯着这个世界。

　　律师颇感伤地想，这就是一个律师的真实人生，哪怕你身为显赫贵族家的私人律师也是一样。你间或也许被邀请到你的主人家的宴会上去，不过那也只是主人一时心血来潮，要不就是议会竞选的拉票时期到了。除此之外，享乐是贵族的特权，中产阶级还是乖乖工作吧！1688年以前，国王肆无忌惮；现在工业革命了，这一整套名堂改头换面，叫做贵族寡头统治！

　　然而，在他几乎回忆完自己虚度的一生的时候，屋子里面还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当然了，挤在泰尔森银行幽暗的橱柜之间的，律师恶意地想，全都是些老朽。每个泰尔森银行雇佣的年轻人，都要先存起来放老，像干酪似的收藏在任何一个常人绝对想象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直到他身上熏陶出地道的泰尔森银行味道，长出斑斑霉团，这才伦到他出头露面，神气活现地翻看大帐本，才能穿着短裤和皮腿套，正式成为该银行的一员。

　　想到这里。律师居然开始庆幸自己是一个私人律师了，哪怕仅仅是一个显赫家族的私人律师。

　　银行经理终于两手插在口袋里走进来，把律师的一切思绪都打断了。他站的角度几乎使律师看不见他，咕哝的几句话律师也根本没有听清楚，总而言之。眨眼之间律师就在瞠目伸舌之中被从这个仿佛待了半个世纪之久的地方，转卖到了别处。

　　跟着律师就坐到了这个沃尔特•费思的面前，他向律师自我介绍说，他是泰尔森银行某个个刚刚去世的股东的儿子，现在顶替父亲的位置管理银行的部分帐目。停了停他又补充说，他接到了一个朋友的来信，准备尽可能让律师弄清楚状况。这个朋友是路德家的一员，不过律师大概不认识。

　　太不相称了，律师望着希尔赛得式的书桌后面坐着的负责人，暗暗地想。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负责人才二十出头，年轻得出乎意料——不，光是这样远远不够。

　　这个年轻人虽然戴着银行经理喜欢的金边夹鼻眼镜，也安静得一如幽灵，却没有泰尔森银行其他人身上那股未老先衰的霉味。与此相反，他的安静散发着一种力量，一种能够在悄声无息中颠覆传统的力量。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在响。

　　律师突然感到心脏跳得很快，沃尔特•费恩的表情多安静啊！你就好像看见了一幢房子——全部放下了窗帘，那将意味着里面有一具尸体。

　　但是律师立即骂了自己一句：“你的想法多愚蠢呀,维克托！”

　　沃尔特•费恩声调不变，语句不乱地说：“牛津圣希尔达学院的几位小姐在我们这里设立了一个研究基金，此外在406号保险箱里存放着贵重物品。现在这个基金的总数约合六万英镑，为可转让的有价证券。至于保险箱里的物品，基于为客户保密的原则，只有客户本人才知道是什么。”

　　“哦，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对的——费恩先生。但是，那个有价证券似乎——”

　　“有价证券是哈罗德百货商店的，根据纪录，是一位叫阿曼塔•尤斯顿的小姐用支票当场购买的。我想，那不是一个真名。”

　　这是一个坦率的冷漠的现实说法。

　　放下了窗帘的房子的印象还没有从律师的脑海中消除。

　　“是的，我知道了。”律师说，“可是，这几位小姐都是些什么人呢？”

　　沃尔特•费恩微微一笑——慢慢的令人愉快的微笑。“我是大约三个月以前开始接受父亲的工作的，所以这件事请我只能依靠银行的帐目纪录。参与者登记在案的一共有四人——这就是说，如果基金的实质投资者有五个六个甚至更多，我是不会感到惊讶的——总之，她们共同使用一笔基金，倘若其余人都不幸死亡，生者便可以独享。这个也就是一种类似所谓‘汤鼎氏养老保险金’的基金。登记的名字是妮奇•道布罗尔、多罗西•卡罗尔、爱丽思•哈格德、玛萨•斯特朗。但是，我认为追查这些名字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它们实在很像从《姓名大全》里面挑出来临时拼凑的东西。”

　　窗帘打开了。

　　律师忽然瞥见屋子的墙角有一个蜘蛛网，网德中央有一只灰白的、难以形容的蜘蛛。不是那种肥大的捕蝇蛛，更像是蜘蛛的幽灵——实在倒很像沃尔特•费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