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wn》hrwcaine

16、莎福茨伯里

　　伦敦沙福兹伯里路，西区剧院的集中地，兴建于1888年的里瑞克剧院。

　　演出厅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楼厅和正前厅里，有几个早到的观众在等候开演，在枝行吊灯的昏黄光线下，隐约看见他们坐在紫红丝绒套的座椅里，幕布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犹如一大块红色的斑点。舞台上黯然无声，成排的脚灯熄灭了。乐师们的乐谱摆得七零八落。只有四楼楼座里，发出阵阵喧嚣声，还夹杂着呼唤声和笑声，在金色框架的圆窗下，坐着一些观众，他们头戴无沿帽或者鸭舌帽。在天花板上的圆形拱顶四周，画着一些天使在空中飞翔。不时出现一位女引座员，手里拿着票根，忙着把她前边的一位先生和一位太太领到座位上。

　　正厅里来了两个年轻绅士，他们站着，目光环顾四周。

　　一个女引座员从他们身边经过。“哟！原来是李维爵爷，不过半个钟头，戏是不会开演的。”她亲切地说道。

　　剧院里有李维在座，对观众有好处，因为演员为了讨好他，演出特别卖力气。

　　“我对你怎么说的，李维？”左边的青年说，“我们来得太早了，你应该让我把雪茄抽完再来。”

　　李维挥挥手，女引座员很识趣地离开了。“让你抽完那支该死的雪茄烟，伊安？呸，除非我是疯了想找死呢！如果我那样做了，毫无疑问下场会和昨天议事堂上倒霉的赫尔辛大臣一样！”他瘦削的脸上显出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们沉默了片刻，抬头查看昏暗中的包厢。不过，因为包厢墙壁上贴的是绿纸，里面显得更加黯淡。往下看，楼下包厢隐没在一片漆黑之中。楼厅包厢里，只有一位胖乎乎的妇女，疲乏地趴在罩丝绒的栏杆上。舞台的两侧和左右，高高的柱子之间的包厢里空无一人。包厢外壁上挂着带有长长有流苏的垂饰。金色和白色的大厅，衬托着嫩绿色，在水晶吊灯的微弱灯光照耀下，空中好象弥漫着微尘。

　　他们随意挑了个包厢坐了下来。“你见过你的姨妈没有？”李维忽然问起。

　　伊泽里克表情很哀伤地回答：“她昨天打电话来和我道歉，说是今天不能不去探望哈偌林夫人。自从那位夫人可怜地死了丈夫以来，她一直都还没有去过哈偌林家。我运气比她好，上个星期刚刚在贝尔家的宴会上和哈偌林夫人碰头。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变得这么厉害，哎呀，看起来夫人足足年轻了二十岁。”他的语气恰成反比地轻快活泼。

　　李维嗤笑：“依我看，文君新寡的哈偌林夫人是在全心全意地过着好日子呢！我听说她的发色因为伤心变成金黄。”

　　“她的头发无疑是变了色，至于什么原因，当然我说不上来啦。不过我倒是知道，十五世纪中叶的许多少女因为同样的原因上了绞刑架。你知道吧，1459年，法国北部阿拉斯的阿图瓦伯爵的封邑有一名隐士和和几名嫌疑分子因施行巫术的罪名，被送上火刑架。”伊泽里克轻弹食指，并开始引经据典。

　　李维当即变了脸色：“去你的，快给我住嘴！”他知道伊泽里克可以滔滔不绝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伊泽里克不为所动。

　　“这件事起因于法国东部离阿拉斯颇远的朗格尔，在天主教多明我教派修道会的全体教务会议上，有名的隐士沃尔被控施行巫术，并在最后处以极刑。究竟这位隐士犯了什么弥天大罪，现在已经不可考。不过我想就他的年龄而言，似乎不应该再保持对女性的吸引力了，可是事实与此相反。不管怎么样吧，这个可怜人受尽了刑具的折磨，死前供出了两名同谋，一名是埃及的妓女米赛儿，另一位是阿拉斯的吟游诗人拉维特。据说拉维特写过几首赞美圣母玛利亚的诗篇，在阿拉斯城内小有名气。不过这些事情没有什么用处，那位妓女是不可能有抹大拉的玛利亚那么幸运了，总之他们都被逮捕了。宗教裁判官勃鲁萨尔立即要求他们递解到主教法庭接受审讯，有阿拉斯的议事司铎、神学圣师杜布瓦和隶属阿拉斯教区的贝鲁特主教两名法官负责庭审。要声明的是，这两个人号称神学界的智囊，贝鲁特尤其杰出，他是方济各会教士，1450年曾担任罗马教廷的赦罪院主教。”他仅仅是轻瞥李维一眼，又继续往下说。

　　伊泽里克的长篇大论流畅通顺，毫无结巴或是断漏。

　　“去他的抹大拉，去你的玛利亚！伊安，这里可不是威斯敏斯特宫，少给我扯谈！伊安——你，你到底究竟他妈的想要说什么鬼？！”李维好不容易才插入话里，恼火地打断他。

　　“最初的巫术记载起源于十二世纪，第一批巫师是崇拜魔鬼的异端分子韦尔多派。法国里昂商人韦尔多宣扬并身体力行安贫乐道，其门徒被教皇斥为异端，只好逃到阿尔卑斯山谷隐居，依现今的观点看来，那不过就是一群不堪忍受教堂十一税和领地关卡盘剥的可怜商人罢了。”伊泽里克也不在意李维的打断，流利地迅速接着自己刚才的叙述。

　　李维觉得头皮发麻，接下去莫非是大英帝国的税制统一，或是法国的高关税应当全力抵制？“你问吧，无论是我们的威尔士亲王是否在小公馆藏了女人，还是伊斯特汉普顿候爵七世有变态的癖好，只要我知道的，我全部招供！签字也可以，法庭作证也可以，只求伊安大人你别再给我灌输国民教育了！”他果断地决定举白旗投降。

　　伊泽里克温文地微笑着，很标准的外交官风格。“没有那么严重，李维。目前为止还是女人比较合我的胃口。我只是想问一声，住在你家的阿曼塔•尤斯顿，她到底是谁？”

　　伊泽里克突然的问话招来了李维的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去！这阵子的男人是中了什么邪？女人，又是女人！真是见鬼了，一个索霍区捡回来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女人，你问我到底是谁？！伊安，这事儿你该找伦敦警察厅去，不然就找人口调查局！要是你看中这个女人，尽可以把她带走，不必顾忌我的感受，我一点也不想成为继齐格之后第二个为女人进监狱或是和朋友打架的傻瓜。”笑完以后，他耸耸肩，毫无留恋地说道。

　　伊澤里克也笑，但是那個笑容很古怪。“是嗎，這麽說你也不知道她的來歷了？該隱就和我說不該把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唉，他總是對的。”他輕嘆著説道。

　　這句話使得問題嚴重起來。“Mon Dien,Sacre`!（法語：天哪，該死的！）我就知道一準沒好事，你找我的時候從來不說好事。但願你不要告訴我那個女人是索爾斯公爵的親妹妹，並且為她的兄長欠著七百六十二英鎊四先令二便士——好吧，那個女人，我是說阿曼塔•尤斯頓，她在倫敦城的人口登記簿上是什麽名字？”李維稍微收起笑臉，扯扯領帶説道。

　　“最奇怪的就是這一點，你還不明白嗎？”伊澤里克臉上仍是那種古怪的笑容。

　　李維皺著眉頭：“最奇怪的事情，如果你願意聽進去的話，乃是你什麽也沒有說清楚就指望我弄明白，哪怕是先知施洗約翰也是要上帝的使者通知的。除此之外，我親愛的伊安少爺，我實在看不出來哪兒奇怪。”

　　“一個從索霍區撿回來，按照你的説法，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的女人”，伊澤里克笑著問，“居然在登記簿上記得清清楚楚的，她就是叫阿曼塔•尤斯頓，而且冊上的墨水還是新的，你說奇不奇怪？”

　　“倘若她願意繳納足夠的稅金，在近期内成爲倫敦城的正式優秀市民，我看不出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攔她。”李維輕彈食指，不以爲意地說。

　　伊澤里克深思著看李維：“的確，在你看來，這種事情小到不該你去操心。敢情你以爲市政大廳的人口登記處是個集貿市場，誰都可以走進去；而登記冊乃是銀行賬戶，只要有錢名字就在上面的。”

　　“你在暗示我索霍區的人一般入不了人口檢查官員的法眼，可是伊安，麻雀變鳳凰之後，誰還管鳳凰原來是什麽呢？事實上，現行的倫敦法則就是只要你足夠有錢，就可以做老爺。而且我真的不明白，你不去追查那個無論怎麽看都可疑得要命的希爾達•菲爾德，跑來調查阿曼塔•尤斯頓這個離題萬里的女人做什麽呢？別提她還算是我的人了。”

　　伊澤里克定定看著李維，不應話。

　　“我説親愛的伊安哪，你不會是想說凱特或者凱瑟琳——隨便你怎麽叫她——總之她其實並沒有死，而是化身為阿曼塔•尤斯頓住在我家了吧？或者是——幸虧你提到女巫我才想起來——她們家族是世代巫女，靈魂不滅什麼的——反正是附身到阿曼塔·尤斯頓身上去了？”李維嘲笑地說。

　　伊澤里克也笑了，說：“假如你是個教區牧師，我還真的要把你送到聖公會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哪裏去呢。不過，神威女巫後裔的並不是凱瑟琳•曼斯•博德，而是希爾達•菲爾德。你知道的，蓋爾語轉化為標準英語，對照起來還真不容易。路德在先後死去的那四個人的墓碑上都找到了薩福的標記，還有類似太陽教的刻印，應該是一種女子不嫁的誓言方式。看起來博德小姐和她的女伴們形成了一個類似秘密結社的團體，還有某種共同的盟約等等。齊格拿那些墓碑的拓本找紋章官去了，經過他們的鑑定之後，那些東西大概就可以呈庭作證了。可是不知爲什麽，在牛津大學的聖希爾達學院里沒有什麽收獲，博德小姐很謹慎地將書信一類的東西化爲了灰燼！”

　　“上帝保佑我，真主庀佑我！你是說沒有收獲，那麽我豈不是白白當了一回炮灰？！SHIT！這可不行啊，伊安，至少你們也得發現些什麽重要綫索吧？”

　　“親愛的李維大人，我們尊敬的女王陛下時常教育我們，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的。我很高興地告訴你，領威下定決心要去開棺挖墓了，你可以在他身上放些期待。”

　　回應伊澤里克的是李維得一頓拳腳，然後這個包廂里就聽見怦怦啪啪的聲音。礙著裏面兩位都是身份高貴的紳士老爺，誰也沒敢莽撞地推開門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