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甜果》地上有烟花

2、艺人

　　乔下舟醒来的时候，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没和洛安说实话，因为实话是道疤，好了还疼，疼时要人命那种。
　　她不愿意回到十八岁那年，还有另外一些原因，烂俗而惨烈。
　　脸上长痘，高考失利，父母意外身亡。
　　最重要的是，后来成了通灵师的她知道那是父母的命数。她想回去强行改命的话，只能给父母招来更大的灾祸。
　　如果那年乔下舟没满十八岁，也许会有幸面临和哈利波特同样的生活，在一个鸡飞狗跳的亲戚家里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
　　然而她满十八岁了，已经可以自食其力。要是她非想有个家，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她已经大了，把她卖给男人的话还能赚个彩礼钱，亲戚们很乐意接收她。
　　乔下舟坚定地认为自己一个人就是一个家，她完全可以自己活着。
　　但是她好像忘了，她那对父母还欠着一堆债，自家的房子很快就被别人收走了。
　　乔下舟正式流落街头。
　　也是在这一年，乔下舟通灵的能力觉醒了。
　　晚上在烧烤摊跟前死命做事的时候，乔下舟有幸能看见各种港式经典鬼片里会出现的场景，画面效果堪称拔群。
　　路过车祸现场的时候，乔下舟能看到美式丧尸片里的各种血腥镜头，血绝对不是番茄酱做的，“人”的伤口绝对不是化妆化出来的，保证真实。
　　被锻炼出了一颗强大心脏的乔下舟慢慢地自学成才，走上了通灵这条道路。她一边琢磨着怎么让自己的灵力更盛，一边摆摊养活自己。
　　乔下舟的背包里有一大张花床单。等傍晚了，她就往路边那么一蹲，把花床单摆出来。
　　要是她放了个罗盘上去，那表明今晚她主攻算命，缺对象的缺财的都可以来算算，绝对说得你一愣一愣的，点头间钱包空空。
　　而要是她放了一堆木雕上去，那表明她要卖转运物品了，她号称这些东西能消祸减灾，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
　　在她跟前摆摊卖水果的大叔每次看见她拿着花床单出来的时候，都是一脸懵比。
　　那晚乔下舟摆了一堆木雕之类的小玩意儿，末了发现天杀的，坑爹的供货商给她了几块儿残次品。
　　乔下舟顿时怨鬼附体，拿着个木头块儿，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碎碎念。
　　隔壁卖水果的大叔：我是不是应该躲一下？
　　最终乔下舟还是平静了下来，低头收拾摊子上别的东西，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好。
　　接着，她看到一双鞋子站在了自己的摊位前。
　　一双款式简单的，黑得发亮的小皮鞋。
　　看人先看鞋。一个人要是鞋子干干净净，那这个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乔下舟双眼一亮，登时抬头道：“您是想转运还是想发财恋爱啊，我这儿的东西特别管用。”
　　这一抬头后，她愣了愣。
　　那弯着腰看她摊子的女孩子，年纪和她相仿。两人的距离很近，乔下舟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卷翘的睫毛，还有那连个痘痘都没有的完美肌肤。
　　这脸蛋，当明星的吧？
　　乔下舟正愣神的时候，那女孩的目光飘到了她跟前的那块儿雕着玫瑰花的木头上：“这个是保佑什么的啊？”
　　“啊？哦，这个啊......”
　　乔下舟往那里一看，瞄清楚了后侃侃而谈：
　　“姑娘你的运气就是好。这是特别款，只有一个，专门管桃花运的。你拿着它，绝对能在三个月内和真爱在一起......”
　　什么特别款，那是昨天卖剩下的。
　　乔下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瞎扯。善良的人也是要吃饭的，她很需要钱。
　　那女孩一脸好奇，翻来覆去地看那木雕。乔下舟正想着再忽悠一把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
　　“桃花运？你想谈恋爱了？”
　　不知何时，一个精干的男人立在了摊子前。看见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后，乔下舟立刻意识到那不是个普通人。
　　那女孩的衣服干净整洁，但也仅仅是干净整洁而已。这个男人就不一样了，乔下舟看得出来，他的衣服是被精心搭配过的，很有品位。
　　他看了下腕表，淡淡道：“时间不早了。”
　　女孩原本只是想看看，被他这么一阻挠一催促，她反而抱着那块儿方形的木头不放了，可怜巴巴地站着不走。
　　乔下舟看看女孩，又看看那个男人，想说些圆场的话，而那个男人已经粗鲁地拽住了女孩的胳膊：
　　“你走不走？你以为你是谁，在这里跟我闹脾气？”
　　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看来也只是衣冠楚楚而已。
　　看着女孩白嫩的皮肤上愣是被掐住一个红印子后，一股无名火在乔下舟的心里蹭蹭地点上了。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啊。小玩意儿嘛，要了也没什么。”
　　乔下舟站起来，劈下了男人的手，脸上仍是笑着。
　　她转而又对女孩笑着说：“喜欢就拿走。便宜点卖给你吧，一块钱。”
　　女孩看着她，看着看着弯起眼睛笑，像个洋娃娃。
　　“小姐姐，你人真好。”
　　目送着这二人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以后，乔下舟还在感慨女孩很漂亮，来来回回地只会一句“美人如斯”，显摆着自己比较有文化。事实上她要是数学及格，那还是能考上大学的。
　　那切菠萝的大叔在旁边道：“小舟啊，你今天可是赔本了。你那些破木头平时至少卖十元一个呢。”
　　乔下舟摆摊摆了足足大半年，这是她唯一一次贱卖东西的时候。
　　后来她通灵的本事渐强，可以给人看风水什么的，挣点小钱。她开始租像样点的房子，过日子。
　　是的，十九岁这年，乔下舟租住在小区的房子里，无论怎样，日子已经有了一点起色。
　　一丁点的起色。
　　乔下舟躺在床上，沉思了半天后顺嘴说道：
　　“哈利路亚。”
　　赞美主。
　　然而让她重生的是中国的神仙，乔下舟没有发现自己因为得罪了上苍，体重已经在这一瞬里涨了两斤。
　　乔下舟坐起来，洗脸，刷牙，煮鸡蛋，动作机械。
　　她发现自己重生后在走老路。她的生活方式和原来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而且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报。
　　“啊，平和的人生。”乔下舟刚一说完这话，眼睛看见了日历。
　　“啊，哔了狗的人生。”
　　今天是月底，每逢月底，乔下舟比过“鬼节”那时还愁。
　　她倒是想按时交房租，但是她的客户不稳定，而且还有些人精妄图花上个一百元来让她捉厉鬼。
　　每逢这时，乔下舟只有一句话：
　　“茅山欢迎你。”
　　“切，真小气。”
　　对方连一百块都不肯给她了，非得说她之前干的活都是在骗人。乔下舟没办法，只能收拾好东西默默走人。
　　欺负一个单身小姑娘很爽吗？
　　那些人用实际行动表示：很爽，特别爽。
　　此刻乔下舟关了火，不煮鸡蛋了，坐在桌前忧心忡忡。
　　“五，四，三......”
　　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她家的门迎来了重量级拳击选手——房东大妈。
　　“乔下舟，你有本事欠房租，你有本事开开门啊！”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开门啊，开门啊！”
　　乔下舟戴上耳塞，啊，世界顿时清静了。
　　但是她的门还在顽强地向她求救，发出绝望的呐喊。
　　碰！
　　咚！
　　声音极具穿透力。
　　乔下舟扯下耳塞，心说再这么躲着自己真得变异成缩头乌龟了。她猛地站起来......
　　电话在这时突然响了。
　　那是个陌生号码，对方说完你好后语速很快地道：
　　“乔下舟，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啊？”
　　不知为何，乔下舟觉得那个年轻男人怨气很大，很需要被超度一下。她可以帮忙给他介绍家好点的寺院，最近七九折，组团还送木鱼。
　　“不好意思，我能问下您是哪家公司的吗？”
　　“南江公司啊。”
　　对方笑了，笑起来的声音也很怨气冲天，听上去像是在咬着牙笑：
　　“我们把工作证都给你发了。”
　　工作证？乔下舟正疑惑着，衣服右边的口袋里掉出了张卡片。
　　乔下舟当然不知道，她跳进池子里以后，洛安往里面扔了张卡片，脸上还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乔下舟，你还在吗？”
　　那个男人继续说着，听上去怨气更重了。
　　“啊，在。请等一下。”
　　乔下舟俯身拾起卡片，发现那真的是张工作证，并且她发誓，她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工作证。
　　卡片是从废纸箱上裁下来的，照片那块儿是空白的，纸片上所有的字都是手写的。
　　有一个地方倒是做得很好，用很漂亮的花体字写了她的工作岗位：
　　艺人。
　　哦，艺人。
　　乔下舟的目光滑过这两个字，然后又退回来：
　　“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