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天下Ⅱ》春涧客

7、三、姝昀夫人（上）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秋老虎的余热才给冲刷得干净了些。晨起出门，便觉得寒津津的，院子里的石凳上结着一层露。

　　“呵，真香啊！”畅安宫的掌事宫女芮珠才出来倒水，冷得瑟缩着脖子一嗅，情不自禁便道，“桂花儿开了吧？”

　　“可不，要说金桂，可是咱们畅安宫里头是独一份儿。”有小太监奉承道。

　　芮珠抿嘴一笑，便啐他：“独你嘴会说。麻利儿地给主子折几枝插瓶，赏你的好差事。”她见小太监乐颠颠儿地去了，方又打了帘子进了屋。

　　姝昀夫人才起，正坐在铜镜前头梳妆，缎子似的乌发覆在背上，随着她扭头的动作，微微波澜起来，显得润泽温实。

　　“怎么，桂花儿开了？”她问。

　　芮珠道：“是，满院子的香，奴婢感觉心肝脾肺都舒坦着呢！”

　　姝昀夫人一笑，便转回来，拈起青黛接着画眉，又说：“你叫人多折些插瓶用的，往皇上、还有两位太后娘娘处各送去些，再备上些好的，一会儿随我亲自送去濯颜殿。”

　　芮珠应着，上前替她梳头：“那日阖宫定省，奴婢瞧着贤妃娘娘如今当真是失势了。满宫里也只有您还依旧待她那样好。”

　　姝昀夫人笑道：“我与贤妃姐姐，自然与旁人是不同的。从潜邸到如今，咱们一直是这样相互扶持着走过来，哪儿能因为她如今失了势就生分呢。”

　　说着，一旁便有小宫女前来回话，说暖鸢堂的敏贵人来请安。

　　夫人与芮珠相视一笑，便道：“请她进厅上稍等，本宫这就来。”

　　芮珠替她挽好一个望仙髻，道：“这敏贵人与环贵人同住在咱们畅安宫里头，从前刚进宫时，两人都还勤谨，如今眼见着贵妃复位，环贵人的眼睛便只知望着贵妃了。敏贵人倒是如旧守礼，知道常日来给您请安。”她挽好髻子，又以三对碧玺鸳鸯钗作饰，长长的流苏两两相连，交织在脑后垂在髻尾，极是华丽繁复。

　　姝昀夫人临镜前后照着，道：“太华丽了，不年不节的，拿两根白玉簪子挽个髻子就罢了，偏这样复杂。”又道，“我冷眼瞧着，环贵人只要要更旗易主了。敏贵人倒是个好的，难为了她的一番诚挚。这样也好，从前敏贵人与环贵人同在我宫里，我纵使不喜环贵人献媚，却也不好偏心。现下只留了一个敏贵人，我即便不是为着她，也该为贤妃打算打算了。”

　　芮珠便依言换下了碧玺钗，择两根白玉纳福长簪斜斜地插1在脑后，倒愈发显得夫人肤白如脂，娴静端雅。

　　换了衣裳，夫人便往前厅里去。只见敏贵人林潇潇正端坐在下首吃茶，她着一身烟紫色白蝶凤舞宫装，臂上挽着淡雪青色的纱帛，衬着小巧玲珑的一张芙蓉秀面，倒显得乖巧俏丽。

　　姝昀夫人一见便笑了：“你今儿穿的这身儿好看，从前也不曾见谁穿紫色配淡雪青色，你这别出心裁，倒是新颖。不过也就你这样年轻轻的年纪敢这样穿罢了。”

　　敏贵人听见连忙站起来行礼，口中也笑道：“误打误撞，叫夫人笑话了。嫔妾青涩，再打扮都是春日里才结的青花骨朵，登不得台面的。”她小鹿似的眼珠一转，已含蓄地将夫人周身打量一遍，又笑道，“夫人今日好雅淡，外头桂花的香气这样香浓，到了夫人殿中，却只觉得清淡雅致。”

　　这样的恭维，姝昀夫人何尝听不出，只是这敏贵人素来乖巧懂事，又极少谄媚争宠，因此哪怕是恭维奉承，也显得格外诚挚。现下贵妃风头正盛，这孩子除了日常定省，从不往碧落宫中去，反而待贤妃与她恭谨如旧，也是难得。

　　姝昀夫人素来也是个恬淡无争的，见敏贵人这样的性子也是喜欢，便笑道：“你这一张小嘴儿呀，也是叭叭儿的甜，本宫明知你是哄着我高兴，却也忍不住当真。”

　　敏贵人见姝昀夫人喜欢，面上更是笑得甜，倾了倾身道：“方才见娘娘殿里的人各处采了桂花插瓶送到各宫去了，只留了一瓶最好的，想来是要送去濯颜殿给贤妃娘娘的吧？”

　　姝昀夫人说是，“其实桂花酿蜜是最好的了，你不曾试试？从前皇上最是喜欢的，我这几年得了协理六宫的差事，倒不大有空，也搁置了两三年了。皇上口上不说，只怕心里还惦记着。妹妹若有功夫，替我做上几瓮可好？”

　　宫里的话不能说透，从来留着七分给人去揣度。敏贵人是个聪明人，想必能领悟她的用意。

　　果然，敏贵人欣喜万分，起身深深一福：“娘娘若是肯信得过嫔妾，嫔妾虽手笨眼拙的，却也愿意尽全力替娘娘酿好这桂花蜜。”

　　既懂了，她也不必再多啰嗦。说笑几句，命芮珠将酿蜜的方子寻出来给了敏贵人，她便也识趣地去了。

　　收拾起来，便往濯颜殿去。

　　赶得巧，恰好遇上大皇子云琛进宫来给贤妃请安。姝昀夫人进去的时候，母子俩正对坐在暖阁里头吃茶聊着体己。夫人便笑道：“大殿下来了，早知如此，今儿倒该把云琦带着，你们兄弟俩也叙叙。”

　　贤妃见是她，忙让座，又让宫女沏了新茶来，“我也是吓了一跳，今儿不是该进宫请安的正日子，他这样冒冒失失就来了，也不怕皇上知道。”又嗔她，“打小儿叫名字的，如今倒一口一个殿下，生分了。”

　　云琛拱手行礼：“请姝母妃安。儿臣与二弟日常在御书房也能见的，只是许久不见姝母妃了，儿臣倒也想念得紧。”

　　“好孩子，坐吧。”姝昀夫人笑吟吟拉着他打量一番，道，“又长高了些，也壮实了，很有个少年成材的样子呢。听闻皇上前儿命大臣们兴修水利，让你也跟着听，想来今儿是为了这个让你进宫的吧？”

　　云琛笑道：“姝母妃料事如神，果真如此。儿臣来前是经父皇允准过的，母妃且放心。”

　　贤妃唤一声“我的儿”，探过身儿去拉着他的手不放，“难为你父皇愿意教你，你可要好好学着。别让你父皇失望。”

　　姝昀夫人亦道：“云琛是长子，自然得皇上器重，纵使前头有过龃龉，但琛儿天资聪颖，开府建牙后也再无甚过错，皇上纵有气，早也就消了。姐姐你也放宽心些，免得云琛在宫外还日夜牵挂你。咱们留得来日，一切都还有望。”

　　贤妃感念地一笑：“如今这宫里，只有你还肯对我们母子说这样的话。琛儿，姝母妃待咱们的好，你今后无论成材与否，可都要牢记呀！”

　　云琛起身，郑重一揖：“姝母妃的教诲，儿臣都记得了。”

　　姝昀夫人忙拉他坐下：“好端端的，正儿八经地做什么？还不快坐下好生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