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六、姝昀夫人（上） ...
-
环嫔是被姚姑姑给送回来的，她大声哭嚷着，说着自己是被“贱人欺侮，求皇上做主”。
姝昀夫人是一宫主位，自然迎出来问情况。姚姑姑还是那样一副宠辱不惊的恭谨模样，朝着她规规矩矩一礼：“请夫人安。奴婢奉皇上之名，送环嫔小主回宫。皇上口谕，环嫔小主受了伤，需请太医医治。若是伤势较重，便好生在自己宫里静养，无事不必出来了。”
夫人是玲珑剔透心，一听便明白了君陌的言下之意，便颔首接旨：“臣妾领命，定让人好好照料环嫔，免得她伤势加重。”
芮珠笑嘻嘻地，上前牵过姚姑姑的手，亲亲热热道：“好端端的，环嫔小主怎么便受伤了？咱们娘娘不知道情况，一会子太医问起来也不好答。”说着褪下一只白玉镯来，戴进她腕上。
姚姑姑飞速抬眼一扫芮珠的脸，抖抖衣袖便遮住那镯子，语气和煦了不少：“环嫔小主是在梅林里被吉贵嫔的坐骑伤了，大约是伤得颇重，小主疼得受不住，多了几句嘴，恰巧被皇上撞见了，便命奴婢给送了回来。”
“哦，”姝昀夫人心下雪亮，“那么吉贵嫔可还好？”
“好，皇上要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吩咐贵嫔小主去隆昌殿等着皇上。”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姝昀夫人岂有不明白的？这是环嫔自己跑去梅林冲撞了吉贵嫔，她近来颇得宠爱的，想必是看着吉贵嫔失宠，从前那些嫉恨之心便又生出来，想要趁机收拾她一番，却不想遇到了君陌。
呵，好个蠢笨的肥婢！且不说吉贵嫔位份远在她之上，但凡宫中有些眉眼高低的，谁看不出皇帝待吉贵嫔的不同？她得宠与否，岂是能以寻常嫔妃的礼遇来论断的？旁的不说，若是其他嫔妃在侍寝之夜与皇帝争吵，乃至被送出隆昌殿，那么下场即便不是打入冷宫，也必定是禁足反省。
岂是内务府是宫中最最惯会根红顶白的，哪宫得宠，哪宫失宠，你只看内务府的脸色便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谁见吉贵嫔宫里的份例物件少了？
落叶知秋，是在宫中生存的本能。环嫔连这个也看不透，实在是愚笨至极。先前还嫌恶她见风使舵，投靠了滟贵妃，如今看来，这人是非黑白亦分不清，其实命不久矣。弃子失了，失了便失了罢。
送走了姚姑姑，姝昀夫人先去偏殿看了环嫔。环嫔的的确确像是伤了，脸上雪白的脂粉被泪水冲刷得一道一道黄黄的底色，发间还有落叶的残留，狼狈不堪。
可即便是这样，环嫔仍是哭闹不休，拽着她道：“姝昀夫人，求您为嫔妾做主。嫔妾虽然不值什么，到底是畅安宫的人，旁人就这么欺侮嫔妾，岂非是打娘娘您的脸吗！”
嗬哟，方才还说她蠢笨，这样看来却也不笨，还知道要拉一宫主位下水。这样惯会挑拨离间的话，她说得倒是顺口。
姝昀夫人一笑云淡风轻：“是么？本宫竟不知，环嫔你何时成了本宫的脸面？这脸面，倒大得紧呐。”
芮珠与一众宫女一旁听了，悄悄“嗤嗤”地笑着。环嫔再蠢也听懂了，不由拉下脸来道：“哼，嫔妾一早儿知道娘娘是嫌了嫔妾的。不错，我不如敏嫔那般会奉承主位，娘娘早早儿便看嫔妾不顺眼，只怕今日嫔妾遭了罪，您是最高兴的了吧！”
夫人听了还没如何，芮珠却先冷了脸叱道：“环嫔小主怕不是伤了脑子，忘了上下尊卑！和主位娘娘说话这般无礼，言语冒犯，这可不是咱们畅安宫的规矩！想来是小主近日常往碧落宫去，或则是碧落宫的人教得小主罢！既如此，小主有冤屈不妨去找碧落宫去诉苦，看滟贵妃可会为你出头？”
芮珠的口齿是极凌厉的，她是畅安宫的掌事大宫女，寻常的低阶嫔妃都需给她两分脸面，她这样义正言辞地一句一句指教，环嫔倒一下子唬得不敢开口。
哪知芮珠忽然变了笑脸，嘲道：“只是小主现下伤成这个样子，连皇上都特特儿嘱咐了让您休养，你若是非要跑去碧落宫喧闹，怕是滟贵妃也要劝您好生听皇上的话呢！”
环嫔本来便是骄矜跋扈的性子，哪容得芮珠这样指着鼻子奚落，张口便要辱骂。
姝昀夫人哪里会同她纠缠，只是淡淡道：“环嫔少说些话罢，口舌易生是非，招来横祸便不好了。”也不管环嫔如何，便命人关了她的殿门，只回了自己殿中等着太医来。
太医来得极快，不一会儿，芮珠便来回说看完了，正在殿下等着进来回话儿。姝昀夫人没在意，随意点了点头。
宫女上了茶便退下，夫人端了茶盏起来喝，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不经意间抬头，却差点儿被口中的茶水呛住：“咳，咳咳……怎么……怎么是你来了。”
来人逆着光，夺目的日头从殿外打门口儿射进来，投在人影的后脊梁上，从夫人的角度来看，那人的身影像是走在光的芒里。
看不清面容，可这身影她却是永远不会看错的。
那人见她呛水，脚步不由一滞，似乎犹豫了一瞬，却发现殿中宫人早已随着芮珠下去，守在殿外了。于是走出那光影里，朝她而来。
“还是这个莽撞的性子。”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伸手抚一抚她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环嫔小主伤了脚踝，自然是我来。”
哦呀，这满宫里，会用“莽撞”来形容她的，只怕只有他了。二十余年的青梅竹马，相识相守，只有他见过幼年时那个跌跌撞撞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女孩，知道在入宫为妃的这十余年中，她是怎样将那个活泼欢腾的性子磨平，变成今日端庄持重、恬淡无争的姝昀夫人。
秦思远，这个她心里咀嚼到烂熟于胸的名字，从她被父亲嫁入当年的王府时，便本该与她再无干系。哪知他励精图治，继承了祖业，知道她入宫为妃，便斩断一切进宫为官，为她保驾护航。多少次在宫中偶遇，只是相视一笑，或是默契一眼，她便觉得，在这个宫中，还有的可盼。
其实他两人是极少有这样单独相见的机会的。秦思远是跌打损伤接骨断续的圣手，若非今天这样的机缘，他们也是毫无交集。她还清楚得记得，上一次与他私下里说话，还是三年前云琛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晚，在贤妃的濯颜殿那寥寥几语。
她抬头看他，他的眉眼间还有旧时清隽的少年气，在那恭谨老成的太医的人臣皮面下，藏得深。
他离得很近，让她有些羞赧，于是低头不敢直视，“芮珠这个机灵鬼儿，她必定早知道是你来了，让人都退下去了。”
秦思远微笑：“距离上一次这样与你说话，已有三年一个月零六日了。”
她不由红了眼睛，脸上微微发着烫：“你好么？”
秦思远深深看她：“好，青霭，我见你好，我便好。”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六、姝昀夫人（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