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当我是傻瓜》兰台月落

96、九十六只小傻瓜

　　荀宇二人刚刚逃出杀阵，就听见小孩子隐隐的哭闹声，顺着声音找到了主院。

　　道士看到他二人出现十分惊讶，他布的杀阵向来百无生还，今天居然被破了，莫不是有同道中人？

　　荀宇他见过，不可能，那就是另一个人了。

　　道士落在千面身上的目光杀机毕现，不过很快就收回来，冲荀宇拱手道，“不知太子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纯阳逆天大阵是上古绝阵，即便是玄门中人也没几个知道的，更何况这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以道士只以为是手下弟子捉人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们抓到尾巴跟了过来，心里暗骂一句无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荀宇不和他打哑谜，开口问了一句话，神情愤恨而疑惑，“踏着无数人的性命真的能得道成仙吗？”

　　道士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居然知道了，继而冷笑道，“以前是不能，不过有了太子殿下的心头血，自然是能的。”

　　眼见荀宇脸色大变，道士一阵得意，幸而他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铁律，一甩拂尘大声喝道，“给贫道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挡在他周围的弟子立刻举剑向荀宇二人围攻过去，藏在房里的手下也鱼贯而出，加入对战。

　　千面将荀宇护在怀里，拔刀对上四面八方的敌人，一刀劈下去，必有一人倒地。

　　道士没想到他的身手这么厉害，一时有些慌乱，在看到被千面牢牢护在怀里、毫发无伤的荀宇时，眼前顿时一亮，大喊道，“攻他怀里的人！”

　　弟子们闻言，立刻转变剑向，猛地朝荀宇刺去。

　　千面一边格开对荀宇下手的弟子，同时还要防备身后的刀剑，一心二用，时间久了，难免力有不逮，竟奈何不得他们。

　　双方僵持不下，道士松了口气，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要等到九星连珠出现，纯阳逆天大阵开启，自己就能羽化成仙。到时候，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了，是生是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能想到的，荀宇自然也能想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狠声对千面道，“不要管我，去杀了那道士，孤就不信死人也能成仙！”

　　千面脚步一滞，剑光立刻划破了他的衣袖，渗出殷殷血迹，他反手一刀，结果了那弟子的性命，鲜血喷涌，溅在荀宇的脸上，他这才开口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没看到他在拖延时间吗？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千面拥着他后退一步，躲开剑锋，“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行！”

　　荀宇简直要疯了，揪头道，“如果他得逞了，如果齐国灭了，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吗？你的慈幼院能救几个？”

　　千面不语，揽着他的手收紧，挥刀的动作愈发凌厉。

　　荀宇哀声道，“孤求你，为齐国的百姓求你。”

　　千面浑身一僵，手臂不由卸了力道，荀宇趁势将他推开，大吼道，“去杀了他！”

　　失去千面保护的荀宇很快被几个弟子围起来，他却没有半分害怕，甚至冲千面笑了笑。

　　千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道士的方向杀去，没有防御，没有后退，只有毫不留情的进攻，一道一道的剑痕出现在他的胸前、后背，甚至面颊，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杀红了眼，刀锋向前，所及之处，留下一路尸体。

　　活着的弟子被他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举着剑踌躇着不敢上前。

　　不过须臾，他已经站到了那道士面前，手里提着的刀被鲜血染成红色，粘稠的血液从刀尖滴落，滴答——滴答——

　　围着荀宇的弟子这才醒过神来，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色厉内荏冲千面喊道，“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千面回头，对上荀宇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只听他道，“不用管我，杀了他，天下人会感激你的，我也会——感激不尽！”

　　“你闭嘴！”脖子上的剑往里陷了一分，荀宇却觉察到了他的剑在发抖，不屑地勾起唇角。

　　千面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最后终于缓缓举起。

　　道士终于慌了，他苦心筹谋多年，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真是不甘心啊！

　　千面的刀已经举过头顶，刀刃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慑人的寒芒，仿佛能划破世间的一切污秽。

　　道士抬头，七星已经连珠，只待最后两颗归位，可惜……可惜天不与我啊！

　　灭顶的失望汇聚成无边的愤怒，最后化作癫狂大笑，道士赤红着眼朝荀宇大喊，“阵眼已成，就算杀了贫道又能如何，齐国终要灭亡，太子殿下，您就等着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吧哈哈哈……

　　道士笑出了眼泪，对挟持着荀宇的弟子道，“鸣轩杀了他，有太子给为师开路，黄泉路上也不怕寂寞了哈哈哈……”

　　那弟子犹豫了一下，千面的刀已经落在道士的头顶，他终于挥剑对准荀宇的心口。

　　荀宇闭上眼睛。

　　书上说，人在临死之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无论人和事，都会在脑海里闪现。

　　他却像是被抽空了记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有些遗憾那一碗没有吃尽的长寿面，父皇他……应该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吧。

　　眼角沁出晶莹的泪滴，荀宇启唇，无声道：对不起啊，阿爹，不能陪你过下一个生辰了。

　　“阿弥陀佛——”

　　佛号声突然传来，像晨钟暮鼓一样悠扬浑厚，震住了所有人的心魂。

　　荀宇睁开眼，慧能和尚踏着月色进来，合手捻珠，宝相庄严，一瞬间，荀宇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真的神佛。

　　下一刻，对准他胸口的剑被飞刀击落，千面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他面前，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对不起，我还是不能不管你。”

　　荀宇拍开他的手，看向慧能微微颔首，问道，“大师为何而来？”

　　慧能转着佛珠开口，“为天下百姓而来。”

　　荀宇心里一喜，“大师能破这纯阳逆天大阵？”

　　慧能还未说话，那道士就先张狂地笑了起来，“不要妄想了，开启纯阳逆天大阵需要功德无上的纯阳之人，破解阵法却要功德无量的纯阴之人，本尊花了近百年时间，踏遍三国只遇到太子殿下你这么一个纯阳之人，至于纯阴之人却是从未听说过，所以太子殿下你就死心吧，等着陪老夫共赴黄泉哈哈哈……”

　　荀宇定定地看着慧能，盼望从他嘴里听到不同的答案。

　　“老衲的确破不了这阵法。”慧能摇头，没等荀宇露出失望的表情，又道，“不过有一人能破。”

　　荀宇下意识道，“是谁？”

　　慧能侧身，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和尚。

　　“老衲的师弟慧空，是阴年阴月阴时阴日，八字全阴的至阴之人。”

　　“不可能！”道士下意识地惊叫出声，待看到慧空那一身金光时，脸色霎时变得灰败，疯魔了一般喃喃，“佛子，居然是佛子，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然而，荀宇比他更震惊，试问一个死了五年的人突然站在你面前，会是什么感觉？

　　荀宇用目光隔空描摹着慧空的轮廓，那戒疤那袈裟是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人害怕，那眉眼那唇角又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叫人落泪，荀宇忍不住探出手，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小心翼翼，“阿远，是你吗？”

　　慧空的眼里惊起一丝波澜，但很快消失不见，他双手合十，对着荀宇不喜不悲地开口，“阿远已是前尘往事，贫僧法号慧空。”

　　荀宇含着的泪终于落下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慧空，八星已经归位——”

　　慧能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慧空打断，“师弟知晓。”

　　说罢，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荀宇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惶然问道，“阿远，你要干什么？”

　　慧空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向慧能，“师兄，我还有些话要和太子殿下说。”

　　慧能几乎是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面露悲色地点头。

　　慧空走到荀宇跟前，四目相对，荀宇先开口，“阿远，你要去破阵是不是，会不会有危险？”

　　慧空摇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目光像远山一样深沉，又像近水一样缠绵。

　　荀宇在他的凝视下，忍不住挪开了眼。

　　慧空轻叹一声，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勾起唇角，微微笑道，“阿宇，不要难过，我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荀宇不解抬头，脖颈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挣扎着不肯合上眼帘。

　　“睡吧，睡醒了一切就会过去。”

　　他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荀宇听不真切，只觉得极温柔，极舒适。

　　然而，透过重重睫羽，荀宇却看到了他浓重的，已经溢出眼眶的悲伤。

　　不——荀宇艰难地抬手，最后还是抵不过睡意，沉沉昏去。

　　慧空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眼中是不容分辨的深情，“阿宇，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

　　慧能出声提醒，“时间不多了。”

　　慧空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要连成一线的星宿，低头在荀宇的唇上落下一吻，荀宇似有所感，刚刚干涸的眼角又浸出了水迹，慧空轻轻替他吻掉，“阿宇，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你了……”

　　叹息过后，不顾千面的震惊，把人交到他怀里，而后朝着阵眼大步走去，再没有回头。

　　齐兴五年九月初九，夜亥时三刻，天降九星连珠之异象，都荥阳金光缭绕，谓之大吉。

　　——《齐国志》

　　荀宇这一觉仿佛睡了千万年，醒来后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落感。

　　抬头，九星移位，天还是黑的。转身，千面在，慧能大师在，那道士也在，只是好像老了几十岁一样。再转身，呦——连昕辰他们都来了呀。

　　荀宇微笑着跟他们一一点头，“都在呢？怎么没看到阿远？”

　　“……”

　　沉默有时候不是金子，而是刀子。

　　荀宇脸上的笑容更甚，却比哭得还难看，他摸着钝痛的后颈，明明受伤的这里，为何心口也疼了起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千面，他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还在破阵？我去看看。”

　　千面想阻止他，却不敢抬手，更不敢开口。

　　慧能上前，“阿弥陀佛，这是他留下的佛珠舍利，太子殿下请收好吧。”

　　说罢，像来时那样念着佛号远去了，只是声音多了几分暮气。

　　荀宇跌坐在地上，手心紧紧握着那颗舍利子，想感受那个人最后的温度和气息，可惜上面只余一片冰凉，凉到连他的心都冻住了，“你终究还是因为我丧了命，心甘情愿哈哈哈……好一个心甘情愿哈哈……”

　　滚烫的眼泪打在舍利上，那鸽子蛋大小的，七彩流光的小东西仿佛受了疼一般收敛了光芒，下一刻光彩更甚。

　　恍惚间，荀宇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阿宇，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

　　……

　　有些痛苦无法抚慰，无法熨平，只能交给时间慢慢治愈，或者遗忘。

　　荀宇收拾了心情，抱着受惊的阿圆下山，其他人在前后举火开路。

　　半道遇上了上山寻人的林公公，林盛一见荀宇，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太子殿下，可算找到您了，陛下请您进宫——有急事！”

　　“……”

　　对这之后混乱的一夜，荀宇再回想起来，只有一句感叹，那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着小虐一下，写出来居然还是白开水，渣文笔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