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当我是傻瓜》兰台月落

92、九十二只小傻瓜

　　“做噩梦了？”皇帝从身后将荀宇揽住，一手轻抚他的脊背，一手探上他汗津津的额头。

　　荀宇牵起唇角，扯出一抹笑，轻轻摇头，“没有，父皇快睡吧。”

　　他不想说，皇帝也不追问，就这么静静地陪他坐着。

　　月光洒进来，清凛又苍白，照在人身上都像是有了寒意，荀宇蜷在皇帝怀里，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轻轻开口，“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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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没有睡好，荀宇一整个早朝都浑浑噩噩，连领旨谢恩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宠辱不惊的味道。

　　前面说过，除了吴尚书一派，大臣们对九州王继位已经心照不宣，如今皇帝的旨意不过是印证了他们的想法，自然没有人像五年前那样惊慌失态，反而都十分平静地接受了。

　　更有那心思转得快的，当堂便对荀宇拱手祝贺，各种好话不要钱的张口就来。

　　荀宇虽然不习惯，却也只能僵着笑脸适应他的太子身份。

　　有人欢喜有人忧，他这边春暖花开，吴尚书那厢却是寒冬腊月。其实吴尚书还好，除了眉头皱点，脸色臭点，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倒是他手下的人个个如丧考妣，耷拉着脑袋后悔当初押错宝。

　　后悔到一半，又惶恐起来。想来他们这些年没少给九州王使绊子……说没少还是谦虚了，他们那是生着法子，变着花样跟九州王作对！坚决落实“凡是九州王赞成的他们都反对，凡是九州王反对的他们都支持”的方针，坚定贯彻“不惜一切代价，想尽一切办法扳倒九州王”的战略，坚持“一条道儿走到黑”总目标！

　　亲娘欸！他们现在倒戈还来得及吗？

　　吴尚书看着小弟们没出息的样子，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不就是一个太子吗？古往今来废太子多得是，有什么好害怕的，好吧，确实好害怕。

　　黄州案的乌云还在头顶悬着，不定什么时候就一个惊雷劈下来，皇帝和荀宇又猝不及防地打了他一记组合拳。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难道天要灭我吴家吗？吴尚书急得心肝脾肺肾，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上火，却还是得在人前端着，至少不能在荀宇面前露出破绽。毕竟当不成国丈还好说，把小命玩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吴尚书走到荀宇跟前，硬挤出一抹真挚的笑，“老臣给太子殿下贺喜了。”

　　他这一开头，原本还顾忌他的吴党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向荀宇道喜祝贺，试图和未来的皇帝冰释前嫌。

　　“……”

　　荀宇从混乱里逃出来，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做这劳什子太子。待皇帝理所当然地把所有奏折推到他面前，这种后悔便成倍地增加，直到无以复加。

　　“阿爹，今天可是我的生辰，你忍心让我这么劳累？”

　　皇帝剥着毓州进贡的荔枝，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好半天才腾出嘴来，道，“阿爹这是让你在新的一岁里学会勤勉做事，勤勉是当太子的最基本的要求。”

　　荀宇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后，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道，“阿爹，我没听错吧！昨天是谁说当皇帝不需要勤勉，只要知人善用，让底下人跑腿就够了的，儿臣翻书都没有您翻脸快！”

　　皇帝吐出荔枝核，抽出丝帕擦嘴，擦手，一举一动慢条斯理，赏心悦目，荀宇却完全欣赏不来，一想到自己可能被父皇坑了，他丹田里的火气就“哧哧”往外冒，眼看着就要原地爆炸。

　　在他自爆之前，皇帝终于开口了，“你没听错，阿爹是说过‘皇帝不需要勤勉，只要知人善用，让底下人跑腿就够了’的话，阿爹也没骗你，你看阿爹这个皇帝不就当的挺悠闲，每天让儿子和大臣跑腿，完全够了。可你不是皇帝是太子啊，所以在新的一岁里学会勤勉做事，这没毛病吧？”

　　荀宇张大嘴，下意识地点头，看起来傻楞傻愣的。

　　皇帝糊弄住了他的傻儿子，很是高兴地把新剥的荔枝肉放进嘴里，汁多肉厚，清香甘甜，毓州荔枝，果然名不虚传！

　　“阿爹——”荀宇一声狮吼，震飞了房檐上刚刚落脚的喜鹊，“你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诓我？！！！”

　　终于反应过来了，皇帝神在在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荔枝，又投喂了荀宇一颗，然后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看在今天是宇儿生辰的份上，阿爹就不计较你说朕年纪大的事情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荀宇狠狠地嚼着果肉，等我当了皇帝，一定要找一个更傻的来骗，一雪前耻！

　　荀宇十分有志气地在心里握拳，然后……然后认命地继续埋头苦战。

　　皇帝看着他明明不服却又憋闷地提笔埋头的样子，不厚道的笑了，笑着笑着却淡了。

　　朕违背誓言，立你为太子，母后若在天有灵，必定不会原谅朕……可是即便如此，即便誓言应验，即便国破家亡，只要你能安好，朕就不后悔。

　　九州王的骄傲，阿宇的天真，宇儿的心软，都需要无上的权力守护，可上天却不肯给朕这个时间！

　　所以，阿宇，朕只能逼你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当齐国的皇帝，当万民的主宰。只有这样，在没有父皇的日子里，才无人能，或者敢伤害你。

　　阿宇，原谅朕。

　　不忍放你高飞，不敢给你自由。

　　嘴里的荔枝蓦然失了味道，皇帝放空思绪，怔怔地看着荀宇。

　　他的目光绵密怅然，像海水一样汹涌，像夜色一样浓重，荀宇想无视都办不到。他抬起头，嬉皮笑脸道，“父皇这么看着儿臣，是不是良心发现，想为我分忧解劳了？”

　　他的笑僵硬而刻意，他的话轻佻又无礼，可在场的两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究其根本，不是因为没听到，而是因为他们都想把这场自欺欺人的戏演完，演到曲终人散，演到再也演不下去的时候。

　　皇帝将晶莹饱满的荔枝肉送到荀宇嘴边，很是自然地笑道，“分忧解劳有太子就够了，朕是想提醒宇儿家宴马上开始，再不动身李英就要来催了。”

　　荀宇张嘴咬下荔枝，嚼了几下，囫囵咽下去，合上奏折道，“那我们快走吧。”

　　这样生硬的对话，尴尬的气氛，一直到筵席上才有所缓解。

　　对于荀宇这个新出炉的太子，除了荀宥上前真心道贺，其他后宫诸人神色各异。

　　贤妃摸着肚子神色冷淡，丝毫没有儿子当了太子的喜悦。李淑妃仍旧是透明人一个，不悲不喜，好像下一刻就要立地成佛了一样。荀慕埋头猛吃，不时朝荀宇投来嫉恨的目光，九岁的孩子已经懂得很多，知道他父皇最终还是选了大哥。

　　最出人意料的却是吴贵妃，她坐在紧挨荀宇的左下手，举杯道，“臣妾恭喜太子殿下了。”

　　她的目光里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只有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高兴，还有……兴奋？

　　荀宇可不会以为她是在为自己高兴，仔细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事，确定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才举杯饮下酒水，喝完才后知后觉地想道：吴贵妃不会在酒里下毒吧？

　　想到一半，自己就先笑了。要是吴贵妃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投毒，他早死千百回了。

　　可是看着她嘴角的诡笑，心里还是莫名不安。

　　就在此时，皇帝将热腾腾地面碗推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吃面吧。”

　　刚出锅的长寿面，一根一碗，一口吃下，就能保佑人一生平安，健康长寿。

　　荀宇端起碗，拿起筷子，找到面头，夹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吸溜着。

　　皇帝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嘴，看起来竟有些紧张，“千万不能咬断啊。”

　　皇帝说的“不能咬断”当然不是一口吞下去的意思，而是不能让面头露在嘴外面。

　　荀宇一边包着面条，一边无语点头，父皇每年都这么叮嘱，每次都这么紧张，害得他都忍不住小心翼翼，最后弄得嘴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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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的吃面大业终于接近尾声，荀宇嘴巴酸痛，对御膳房的师傅产生了无限怨念，下回一定要让他们把面做短一点！

　　“……”

　　只剩最后几口了，荀宇和皇帝的脸上同时露出轻松的笑容。

　　一尺，九寸，七寸，五寸……就在荀宇要歇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

　　“王爷，小公子不见了！！！”

　　“吧嗒”一声，最后五寸面线掉进碗里，溅出几滴汤水。

　　皇帝看着漂在碗里的最后一口长寿面，眼光像焠了毒的刀剑一样射向来人，下面的人却是担忧有之，幸灾乐祸更有之。

　　荀宇已经注意不到他们的表情了，他满脑子里都是昕辰说的“小公子不见了”的话在回响，震得他头疼欲裂，全身发软。

　　他略带茫然地向皇帝告罪，越过席上众人走向昕辰，询问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他身后，是未尽的筵席，是断裂的面线，一如他的命运一样，高潮迭起，又戛然而止。

　　荀宇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皇帝起身欲追出去。

　　吴贵妃挡住他的去路，“臣妾有事要禀，攸关大齐国祚……”

　　皇帝推开她，脚步未有一刻停顿。

　　“和太子殿下的生死！！！”

　　吴贵妃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