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当我是傻瓜》兰台月落

91、九十一只小傻瓜

　　“跟阿爹说，后娘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阿圆是个讲义气的人，搂着荀宇的脖子脆声道，“是我自己想的，不是花儿姐姐教的。”

　　说完还颇为骄傲地挺了挺他的小胸脯。

　　被猪队友出卖的花儿在荀宇问罪之前，先行跪下了。

　　“你入府有五年了吧？”

　　荀宇的声音喜怒不辨，跟在阿圆身边五年的花儿却知道他已经生气了，咬着唇道，“是。”

　　“看在你这些年对阿圆尽心尽力的份上，这件事本王就不计较了，一会儿去管家那儿拿了身契出府去吧。”

　　终究是阿圆近前的人，荀宇不欲给她难堪，却也容不得她继续留在阿圆身边。小孩子天真无邪，大人无意的举动都会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记，更何况有人专门教唆？看来他要尽快找人教导阿圆了。

　　听到王爷说要撵她出府，花儿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煞白煞白的。她喜欢王爷，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了，这些年，越来越喜欢。小公子长大，奶娘们陆续出府，二丫嫁给了厨娘的儿子—搬去了外院，唯有她还守在小公子身边，除了无处可去之外，更多的是想多看王爷一眼，也想让王爷多看她一眼。

　　可是王爷的心真狠啊！这么多年，硬是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日子久了，她也就习惯了，王爷不喜欢她，不也没看上其他女人么？这么一想，心里莫名平衡许多，何况她还有小公子这张底牌。

　　以王爷对小公子的看重，只要小公子不点头，外面的女人肯定进不来，所以她告诉小公子后娘都是恶的，小公子和她亲近，自然深信不疑。虽然利用一个小孩子，让她有些愧疚不安，但一想到有女人在王府里指手画脚，和王爷卿卿我我，这点愧疚不安就不剩什么了。

　　现在她那点小心思被小公子说漏嘴，也许就是报应不爽。花儿苦笑着，深深叩首，然后抬头道，“王爷龙章凤姿，奴婢心生仰慕才会做出这些糊涂事，以后奴婢一定谨守本分，好好照顾小公子，求王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听到花儿说喜欢自己，荀宇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厌恶，只有一些淡淡的恍然，怪不得她会教阿圆那些话。

　　不过，她后面的话倒让荀宇迟疑了。这些年，她对阿圆的用心，荀宇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若是贸然换了人，恐怕阿圆会不习惯。

　　阿圆从花儿跪下的一刻就懵了，小家伙再聪明，也不过是五岁的小娃娃，不明白阿爹为什么叫花儿去拿身契出府，身契是什么？不过他知道出府的意思，所以眼珠子骨碌一转，扯着荀宇的衣襟道，“阿爹，不要赶花儿姐姐走。”

　　荀宇蹙眉，阿圆继续施展撒娇大功，“阿爹~”

　　当父亲的总是拗不过孩子，荀宇妥协了，不过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以后不要在阿圆面前嚼舌头根子，否则就算阿圆求情，本王也不会留你。”

　　花儿绷紧的脊背卸了力气，俯首道，“奴婢谨记王爷教诲，谢王爷开恩。”

　　阿圆拍着手鹦鹉学舌道，“谢谢阿爹开恩。”

　　荀宇薅了一把他头上的呆毛，“先别急着开心，过几天阿爹就找先生教你读书认字，要是学不好，就等着挨揍吧！”

　　荀宇挥着巴掌吓唬他，阿圆一点都不怕，咯咯笑道，“阿圆最聪明了，一定能学好，到时候写给阿爹看。”

　　“阿爹等着。”

　　……

　　心里烦闷，荀宇抱着阿圆出府散心，街上人来人往，却很少见小孩的踪影，原来昨天一天荥阳城就发生了十几起小孩走失的案件，禁军统领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了。

　　荀宇一边猜测幕后之人的用意，一边叮嘱阿圆，“这两天城里坏人多，不要一个人往外跑，要是被坏人捉去，他们就会把你关起来，让阿爹再也找不到你。”

　　阿圆怕怕地搂紧他的脖子，“不要被坏人捉去，要和阿爹在一起。”

　　“那就乖乖待在府里。”

　　“嗯。”小家伙把下巴抵在他肩上，轻轻点头。

　　天色渐暗，荀宇把阿圆送回王府，不再耽搁地进了宫。

　　立荀宇为储君的圣旨已经拟好，就放在凤栖宫的床头上。临近入睡，皇帝还献宝似的打开给他观赏，荀宇扫了一眼，玄底白娟上的黑字游龙凤舞，从姿容到德行，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总之一句话，立他为太子是天命所归，不立他为太子就是暴殄天物。

　　荀宇佩服地向皇帝抱拳，能这么一本正经，不气喘，不脸红地夸赞自己儿子的，普天之下只此一爹，再无分号！

　　既如此，太子之事就算板上钉钉了，荀宇也不再做无谓的抗争。不就是当皇帝嘛，能干就干，干不了就培养阿圆或者四弟来接班！父皇都能甩锅，他也只好对不起后来人。

　　想通的荀宇翻身就睡着了，本以为一乡好眠，没想到后半夜却睡得不太安稳。

　　他梦到苏禾了。

　　对于“人死如灯灭”这句话，荀宇一直是五分赞同，五分反对的。他从来都相信世上有鬼，人死了，会变成魂魄，会过奈何桥，会喝孟婆汤，会入六道轮回，然后开始新的生命。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奇妙的经历，在活人的心里，人死了，就像一盏灯熄灭。也许刚开始你会伤心欲绝，会痛哭流泪，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风沙掩埋，枯肉白骨，他的笑容，他的声音，甚至他的名字，都渐渐模糊，直到再也记不清他的样子。

　　荀宇从前就是这样以为的。

　　五年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苏禾，起初是怕他伤心，后来却是忘了，忘了当年的洛水院里有一个圆脸圆眼睛，长相可爱，声音清脆的小太监，忘了他的名字叫苏禾。荀宇以为自己也忘了，忘了他的样子，记不清他的笑容，或许多年以后连他的名字都会在记忆里斑驳失色。

　　可梦里的一切是那么清晰啊！

　　苏禾还是他们刚见面的样子，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穿灰色夹袄，头戴尖顶小帽，朝他拘谨一笑，“殿下，奴才叫苏禾。”

　　少年的脸圆嘟嘟的，笑起来右边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青涩腼腆。

　　后来便活泼许多了，整天像只麻雀一样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殿下，您又偷着吃辣干。”抓到自己偷吃辣干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地跺脚。

　　“殿下，这真的给我喝吗？”喝着皇帝赏下的腊八粥，他一脸幸福地眯起眼。

　　“殿下，您终于醒了。”自己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他守在床前。

　　“……”

　　一转眼，少年的身形拉长，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冰冷彻骨，“殿下……我好高兴……殿下……小心王……”

　　“不——”荀宇从梦中惊醒。

　　原来他都记得，那个贪吃爱玩的小厮，那个喜欢亮晶晶毛茸茸的少年，那个为他而死的青年。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临死前遗憾而满足的笑容，他冰冷的手指，他面目全非的骸骨，原来这一切荀宇都记得，记在心底深处，从未忘却，不敢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