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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五只小傻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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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
昨夜下了大雪，灰蒙蒙的天，白茫茫的地，北风夹杂着寒梅的冷香呼啸而来。
凤栖宫里，荀宇枕着皇帝的胳膊睡得正香。
皇帝似乎忘了给他“立规矩”的事，侧身支着脑袋静静看他的睡颜。
少年三千青丝如瀑，零落在大红的被面上，竟有几分缱绻旖旎的味道。
美人髻点缀在额间，使两鬓弯成弧形，衬得他面若粉桃，妩媚又不失豪迈。眉毛疏细秀长，眉尾微微上挑，更添几分英气。一双桃花眼，沉睡时宁静悠然，醒来后却满盛揉碎的星光，鸦羽一般的睫毛浓密卷翘，鼻翼张合，朱唇轻启，呓语嘟囔，流露出孩子气的天真可爱。
亵衣半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他两手握拳抵在胸前，皇帝知道，这是防备的姿势。
皇帝将他的手掰开，放在自己颈侧，伸手搂住他的腰，彼此胸膛紧贴，闭上眼睡了开年的第一个懒觉。
……
“父皇，下雪了！”
荀宇推开门，激动地大喊，说着就要跑出去。
皇帝喊住人，“先用膳，用完膳再出去玩儿。”
“好吧！”荀宇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外面银装素裹的天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主意，“父皇，待会儿我们堆雪人吧！”
“……”皇帝沉默，他实在想不出来一国之君堆雪人的场面，却又不愿扫荀宇的兴，半天想了一个折中的主意，“要不你堆，朕在一边看着。”
荀宇不依，“一个人玩儿有什么意思，父皇和我一起堆嘛，从小到大，都没人给我堆过雪人！”荀宇对着手指，委屈巴巴的眨着眼，如果皇帝见过阿圆撒娇的样子，就知道他师从何处了。
可惜皇帝没见过，荀宇的话又戳中了他的痛处，他如今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把宇儿早日接回来，平白错过十多年相处的日子不说，还害他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
“好，父皇给你堆。”朕愿意用余下的生命弥补你十几年缺失的感情，皇帝看着荀宇默默承诺。
荀宇见他答应，顿时笑眯了眼，抱住皇帝的胳膊得寸进尺道，“那要堆一个父皇，堆一个我，再堆几间屋子，屋后要有山有树，屋前要有河有水，还要有篱笆小路，鸡鸭牛羊……”
“好，都给你堆。”皇帝的语气里满是宠溺纵容。
这下荀宇心满意足了，像个大包袱一样挂在皇帝身上，乐淘淘地随他入座。
皇帝挥退了宫人，饭间只剩他们父子二人，也就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了。
“父皇，吃这个！”荀宇夹了一块藕丁放进皇帝碗里，这些天大鱼大肉吃腻了，倒是这些清爽小菜比较开胃，要是有辣子的话就更完美，可惜父皇不让吃。
皇帝应了一声，将挑完刺的鱼肉送到他嘴边，荀宇小心咬下，唇齿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筷子。
皇帝若无其事地夹起藕丁送到嘴里，还咬了一下筷子，换做平常荀宇肯定不会注意，此刻却突然想起昨晚宴席上荀康和陆明觉共吃一块骨头的画面，心里不禁感叹，如今男子相处都这么不拘小节了吗？
“哎……”席上的气氛忽然沉闷，荀宇拄着筷子哀叹一声。
“为何叹气？”皇帝摸摸他的脑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得无精打采。
“儿臣只是突然想到父皇和我都没有娶妻，大年初二都不需要陪人回娘家。”
“怎么？皇儿想娶妻了？”皇帝神色不变，声音却淡淡的。
“也不是。就是觉得我们这样——在民间叫什么来着，对，光棍儿，我们父子两条光棍儿凑在一起过年，看起来好像有点凄凉哈哈哈……”
皇帝不说话，就这么幽幽地看着他，荀宇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从大笑到干笑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情，讪讪地戳着筷子道，“其实也没有很凄凉，儿臣就是开个玩笑哈。”
皇帝面色平静地放下筷子，“想娶妻也没什么，朕待会儿就给皇儿指一门婚事，这样明年今天就不会凄凉了。”
皇帝说得一板一眼，荀宇欲哭无泪，他真的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而已啊！
心里轻轻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荀宇苦着脸讨饶，“阿爹，我真的是说笑的，跟您一起过年，孩儿最开心了，我不要什么婚事，您可千万别下旨啊……”
也不知皇帝听没听进去，只见他擦完嘴站起身抬脚往外走。
荀宇连忙跟上赔笑，“父皇您这是干嘛去呀，早膳还没用完呢？”
皇帝披了大氅，不做声地看他在自己身边团团转，临出门才道，“不是要去堆雪人？！”
“啊？”荀宇下意识地应一声。
皇帝已经走进雪地，回首朝他笑道，“穿好衣服再出来。”
荀宇这才反应过来，皇帝不知为何别住的筋已经别回来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说到了他老人家的心坎里。
哎……怪道常言圣心难测。
荀宇前脚叹气，后脚裹上狐裘疯跑出去。
大雪啊！本王来了，哈哈哈……
荀宇生在南方，来荥阳之前，从未见过雪，来荥阳之后，虽年年下雪，回回见到，还是忍不住惊叹。
脚踩在松软的白雪上，“嘎吱嘎吱”作响，双手抄在大袖里，闭眼深吸一口冷冽干净的气息，只觉神魂涤荡，喧嚣沉寂。
诗情弹指即逝，荀宇俯身掬一捧雪，大笑着漫天扬开，飞雪迷了他的眼，却不知他的笑容迷了另一人的魂。
“父皇，我们先建房子吧！”荀宇回头，笑靥如花。
“好。”帝王失魂落魄地点头，陪着他在风雪中肆意欢笑。
四堵厚实的雪墙围城一个方形，上面覆着五脊二坡的悬山屋顶，皇帝正拿着刻刀在阳面的墙上开门雕窗。半响后，亮光从袖珍的小轩窗照进屋里，小小的麻雀庙，五脏俱全，灶台炊具，床榻卧具，应有尽有。两个一高一矮的小人儿正坐在屋里，对弈品茗，看神韵竟与皇帝和荀宇有三分相像……
“阿爹，你太厉害了！”
荀宇两眼冒着星星一脸崇拜地看向皇帝，他原本只想堆一个“家徒四壁”的寒舍，没想到硬给皇帝整出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真是太神奇了，还有那两个一脸严肃的小雪人儿，可爱得他心都化了。
就是屋后那一坨一坨的雪疙瘩太煞风景，荀宇想悄悄过去毁尸灭迹，却被皇帝拦住了，“朕觉得挺好看的！”
“真的？”荀宇顿住脚步，突然对皇帝的审美产生了怀疑，就算是他亲手堆的，荀宇也不敢厚着脸皮说它好看。
“当然是真的。”皇帝点头，指着就近的一个雪包道，“你看这小山多别致，身上还有一圈一圈的螺纹，跟陀螺似的哈哈哈……”
荀宇满头黑线，忍不住为疑似陀螺的小山正名，“阿爹，我堆得是宝塔！玲珑宝塔！不是小山，更不是陀螺，是宝塔好吗？！”
荀宇一连强调了三回宝塔，脸上的委屈哀怨都要化成实质了，皇帝不得不强忍住笑意，仔细端详了片晌……
“怎么样？像宝塔吧？！”荀宇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脸期待。
“其实还是挺像一座——小山的哈哈哈……”
“不许笑了！”
荀宇恼羞成怒，伸脚欲踢掉这座害他掉面子的像陀螺不是小山的玲珑宝塔，皇帝赶忙将人拉住，荀宇挣扎着要他放手，皇帝无奈只得把他箍在怀里，张口轻哄道，“阿爹刚刚眼花了，现在看还真是宝塔，你看这飞檐，这翘角……”
皇帝指着光秃秃的“塔”身，睁着眼胡说八道，说到最后荀宇都绷不住冷脸了，“算您有眼光。”故作骄矜地说完，连他自己都忍不笑了。
皇帝跟着笑开，摸摸他的头发，“不生气了？”
荀宇摇头，桃花眼里还带着未曾散去笑意，“阿爹您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皇帝搓着荀宇通红的手，温声道，“不会。”从朕确定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你所有的坏在朕眼里都变成了好。
就在父子二人脉脉温情的时候，李英小跑着进来，给皇帝和荀宇分别行了礼，才道，“贤妃娘娘求见。”
贤妃带着胡如意在外殿候了多时，宫人只管上茶添水，却不敢进内殿通报。也是这个时候，胡如意才知道，凤栖宫竟是荀宇的别院，除了皇帝，任何人不得擅入，连贤妃也不例外。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三回，就在胡如意等不下去的时候，皇帝酣畅的笑声从里面传出，瞬间勾住她的脚步。
再等等，他们总会出来的！
又是半个时辰，恰巧李英从御书房取了奏折回来，才替她们传了一句话。
皇帝和荀宇并肩而入。
贤妃和胡如意急忙起身行礼。
半天没有听到皇帝开口叫起，胡如意偷偷抬眼看去，却见帝王正小心地替荀宇解下狐裘，神情小意温柔。
“起吧。”
皇帝威严的声音传来，胡如意颤巍巍地直起身，双腿已经麻了。
眼见荀宇马虎地朝贤妃行了一礼，径直起身后，随意落座，皇帝和她姑母却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常听人道九州王如何受宠，胡如意总觉得言过其实，现下亲眼得见，心绪难平的同时倒有些后悔昨晚的莽撞了，毕竟要接近帝王，这位表弟是一块上好的踏板。
心念几转，胡如意咬着唇上前朝荀宇见礼，“如意见过王爷表弟。”
她这般恭敬中带着亲近、柔柔弱弱的样子，让皇帝眯起了眼。
“你就是贤妃要指给宇儿作侧妃的人？”
昨天九州王在贤妃宫里摔门而去的事情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皇帝自然也听说了，他很好奇让荀宇宁肯背着不孝的名声也要和贤妃对着干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见皇帝看向她，胡如意的心“砰砰”直跳，低眉垂首，羞涩不语。
贤妃见状，连忙开口，“如意是臣妾娘家的侄女儿，和宇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有她陪在宇儿身边，陛下和臣妾也能放心许多。”
皇帝不置可否，看着胡如意道，“你的意思呢？”
胡如意攥紧手里的帕子，“如意蒲柳之姿恐配不上王爷。”这话似拒似迎，全凭听者的一双耳朵。
皇帝轻笑一声，让胡如意瞬间酥麻了半边身子，呼吸都停滞了，却听他又吐出两个字，“的确。”
胡如意心底的温度一寸一寸冻结，脸上却火辣辣的烧起来，指甲陷进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
“陛下……”贤妃已经傻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无情刻薄的皇帝，一时惴惴不敢多言。
皇帝却不准备放过她，“贤妃，你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不是……不……”贤妃瘫软在座上，以往她做了多少荒唐事，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以为皇帝对她是有几分不同的，如今却发现，是她自作多情了，帝王之怒，根本不是她能承受的。
“臣妾知错了，臣妾是看宇儿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才……”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贤妃不敢多言，只哭诉道，“臣妾也是一片好意啊陛下……”
“先皇的百日要到了，这个月你就闭门诵经吧。”
皇帝原本想罚她闭门思过，却担心给荀宇惹来非议，就换成了诵经念佛。
“是……”贤妃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还是给她留几分面子的。
贤妃拉着失魂落魄的胡如意出门，荀宇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又觉得不厚道连忙收起来，不过刚才胡如意羞愤欲绝的表情真是太大快人心了，父皇的嘴还真毒！
皇帝却轻拍他的脑袋，神情正色道，“以后有什么委屈就跟父皇讲，不要再像昨天那般莽撞，平白落了别人的口舌。”
“是，父皇。”
荀宇心里暖暖的，贴着他的手蹭了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