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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十九只小傻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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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宫。
皇帝斜靠在床上,手里的书半天没翻一页,眼帘垂下,好似睡着了。
“父皇?”
荀宇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做贼似的轻声叫唤。
“……”
没睁开眼,也没吱声,还真睡着了!
荀宇窃喜,一步一步挪到床尾,小心翼翼地从皇帝的脚边爬过去……脑袋挨着枕头的一刻,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想想这些天的日子,就忍不住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每天天还没大亮,就被太监从暖暖的被窝里揪出来,到养心殿用早膳。用完饭罚站一个时辰,在此期间,许站不许坐,许动不许卧,一阵折腾下来,端的是腰酸背疼,腿软脚麻。“锻炼”过后,还要读书学习,四书五经、春秋史记一样一样过,待皇帝发现他那一笔狗爬字儿,又多了练字儿一项……
荀宇忍了几天就受不了地抗议,把自己裹成蚕茧赖在床上就是不起,皇帝二话不说,直接搬到凤栖宫就寝,每天早上亲自监督他起床。
荀宇的脸皮还没修炼到家,打着哈欠形容枯槁的爬起来,胡乱扒了两口饭,顶着皇帝灼灼的视线站在对面打瞌睡……却没想到皇帝竟然握着书睡着了,那他小小的打一个盹儿,应该没人发现吧!
荀宇抱着侥幸闭上眼,嘴角还挂着偷了腥的笑,不一会儿就传出呼噜噜的鼾声。
原本睡着的人却睁开眼,怔怔地盯着他的睡颜看了片晌,突然轻叹一声,把他搂进怀里拉上被子,抱着人沉沉睡去。
窗外狂风呼啸,屋里的地龙暖气氤氲,大红铺盖上绣的龙凤呈祥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荀宇醒来时身上盖着被子,皇帝已经出去了,他有些心虚地和李英打了个招呼,溜出皇宫直奔王府。
腊月三十,失去主人的洛水院还是一片冷清,没有多少过年的意味。荀宇进门,昕辰和昕月迎上来,其余下人也纷纷上前请安,他便提前赏了年钱。
几日未见,阿圆看到他已经眼生得很,躲在丫鬟怀里好奇地往外瞧,荀宇摇着拨浪鼓,半晌才换来他一个甜笑,抱着孩子逗弄一会儿,午膳已经备好了。
短短时间,小家伙又和他混熟了,赖在身上不肯下去,荀宇也舍不得娇娇软软的娃娃,就抱着他上了饭桌。
四个月大的孩子,鼻子已经能分辨不同的味道,眼睛也能捕捉各样的色彩,在他无数次流着哈喇子把手伸进自己碗里时,荀宇终于忍无可忍地轻轻拍了他的小屁屁一下。
小家伙顿时委屈地啃着小拳头抽泣,另一只小手却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不放。
昕辰和昕月掩唇忍笑,伺候阿圆的丫鬟想把他接过去,小家伙却一扭头用屁股对着她,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啜泣。
荀宇只好认输,亲亲他的脸蛋儿,好容易把人哄笑,用筷子蘸了一滴燕窝喂到他嘴里,阿圆吧唧吧唧嘴,也不知尝出了什么味儿,总算不再闹腾着要“吃饭”,只在荀宇怀里踢腿练拳,片时不肯消停。
荀宇护着他,草草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下饭菜,打算专心陪小祖宗玩儿。
阿圆却是玩累了,就着他的臂弯,微张着小嘴合上眼。
荀宇:……
阿圆睡着了,荀宇把他放回摇篮,小家伙却皱着眉毛哼哼唧唧,眼看就要哭醒,荀宇连忙把人抱起来,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来回踱步,小家伙慢慢展开眉毛,终于安静下来。
荀宇长舒一口气,点着他的鼻子暗骂小磨人精。
“今晚是除夕,当值的赏一月例钱,其他人休息一天,想出府的跟管家说一声,宵禁之前回来就行。”
荀宇拍着阿圆,看向昕辰压低嗓门说道。
“是。”
昕辰抿了抿唇,突然问道,“王爷今晚回来守夜吗?”
荀宇想了一下,今天是父皇登基的第一个除夕夜,肯定要在宫里过,遂道,“不回来,你有何事?”
昕辰握紧剑柄,轻轻摇头,“没有。”
荀宇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玩笑道,“就算我不在,也要好好守夜,不然明天扣你压岁钱。”
心里的失落悄然消失,昕辰勾起唇角,“属下已经成年了。”
荀宇笑,“不是还没成亲么,成亲了才是大人。”
说到成亲,“昕辰你有意中人了吗?”
昕辰闻言,脸瞬间红到耳根,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不经意露出几分情意。
荀宇却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道,“若是有,本王替你们主婚,昕月也是一样。”
昕辰脸色煞白,昕月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抢先开口,“谢王爷恩典,属下先告退了。”说罢,拉着人退出去。
“放开我。”
走过转角,昕辰甩开昕月的手。
昕月也怒了,“你他么发什么疯,那位是什么人,也是你能肖想的?若是被主人知道了,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生不如死。”
昕辰痛苦地抱头,“我现在就已经生不如死了,王爷那么相信我们,我们却一直在算计他!”
“那你想怎样?跟他坦白一切,看他恨你、怨你?”
“不!”昕辰猛地抬头,赤红着眼睛,“与其看他恨我,我宁愿他杀了我!”
昕辰眼神微黯,“那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他拿我当人看……”
“……”昕月脸色一僵,半晌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他拿你当下人看!”
昕辰低着头没有出声。
昕月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似是无意地环住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和你不是一道的人,我们才是!”
“……”
阿圆看着小小一团,却沉得很,荀宇抱了一会儿手臂就麻了,想换个姿势又怕吵醒他,只能小幅度的来回活动几下。
一旁伺候的丫鬟看在眼里,上前一步,“王爷,小公子睡熟了,交给奴婢抱吧。”
荀宇看看阿圆,确实睡得很沉,手臂又着实酸麻得厉害,就点了点头。
丫鬟藏好心中的雀跃,弯下腰,刚好可以让荀宇看到她姣好的侧颜,少女白嫩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睫毛一眨一眨的分外乖巧,朱唇似是抹了蜜一般莹润饱满,只见她轻轻把孩子抱起来,嘴边绽放一抹笑容,格外温暖甜美……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王爷问她名字,丫鬟的心顿时砰砰直跳,羞怯道,“奴婢贱名花儿。”王爷果然看上她了吗?也不枉她费尽心思讨好了小公子这么久。
“花儿是吧,你的指甲该修了,小心伤到孩子。”
“……”小花的脸色忽青忽白,红黑交替,最后咬着唇福身,“是,王爷。”
荀宇压根没注意到她含羞带怨的神色,见阿圆真的没有醒来,吩咐她照顾好公子,就披上大氅出了门。
“阿远,我给你送邻居来了。”
荀宇站在闻道远的坟前,摸摸怀里用红布包裹着的骨灰坛,轻声道,“苏禾,我们回家了。”
当初苏禾死在尹州,尸首被扔在乱葬岗,之后荀宇去赈灾,才从死人堆里把他刨出来,火化后带回荥阳。
坟堆不远处有一个敞开的墓穴,是荀宇前几日雇打墓人新打的,他将骨灰坛埋进去,一边填土一边絮叨。
“阿远,苏禾你记得吧,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叽叽喳的小跟班,不过在我心里一直拿他当哥哥看的,你可不能欺负他。”
“苏禾,要是他欺负你,记得托梦告诉我,公子不给他送钱花。”
“你们呐,也别怨我大过年的打扰你们清净。刚回来出了点事,后来又没有好日子,只能拖到年三十。”
“……”
填上最后一抔土,荀宇拄着铁锹看着相邻的两座坟垣,“阿远、苏禾,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我已经向慧能方丈买下了这座山头,以后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
日已西斜,荀宇分别在两座坟前敬香、倒酒、点纸,北风刮过,吹动寒枝,呜咽作响。
“你们说人死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会不会也有灾厄、流民?”
“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件大事,却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呢?”
荀宇靠在树干上,一口一口地饮着浊酒。
“前些天,那个女人又发疯了。”
“她居然要我的心头血解丹毒。”
“我给了。”
“你们是不是又要笑我傻,骂我蠢?”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傻子,是个蠢货,这样就不会为了她一次次难过了。”
“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她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没有阿娘了……呜……”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什么她是我的阿娘?为什么我是她的儿子?呜呜……”
荀宇摔了酒坛失声痛哭起来。
……
荀宇离开,一老一少两位僧人从树后走出。
“师兄,我还是忘不了他。”阿宇痛哭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要裂开了,十指抠进树里都感觉不到疼痛。
“哎……痴儿,你何必为他执着?”慧能叹气,“他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
“什么?”年轻的和尚惊慌失措。
“九州王是齐元九年九月初九的生辰吧,纯阳之人的心头血,于修行之人,可是窃国运逆天改命的灵器啊,看来是有人觊觎齐国的昌隆国运啊!”
“那阿宇会如何?”他不在乎齐国的国运如何,他只想知道他在乎的那人会不会有事。
“逆天而行,自然要遭天谴。”就算九州王的一身金光也保不住他。
年轻的和尚跪下,双目含泪,“求师兄救他。”
慧能摇头。
年轻的和尚“砰砰”几个响头,磕在碎石地上鲜血直流,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求师兄救救他,只要师兄救他一命,我愿潜心修佛,再不出寺门一步。”
慧能看着他,目露悲悯,“他的命,可是要拿你的命来换!”
“我甘愿。”年轻的和尚露出惨笑。
慧能心中摇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命!自己救得了他一回,却救不了他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