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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一百零三只小傻瓜 ...

  •   寒风朔雪,道阻且长。

      冬至前后,河道已经结冰。荀宇不得不弃水路而走陆路。进入干州腹地,一连飘了好几场雪,雪深三尺,路阻且长。车马在官道上打转,像蜗牛一样缓慢行进,眼看太阳落了三回,荀宇心急如焚,又逢身上的冻疮发作,痒得挠心挠肺,林林总总,怎一个慌乱了得?

      就在荀宇搜肠刮肚想法子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听闻太子被风雪拦阻的干州百姓抄起家什带上干粮……上路铲雪。几千人浩浩荡荡,从干州城绵延上百里,不言一字辛苦,不邀一句功德,只埋头,一钎一抛,不过一日,雪清路现。

      荀宇回头望着那沉默到来又无声离去的百姓,深深作揖:这份恩情,孤记着了。

      此后的路途,艰难困顿似乎都被吓跑了。寒风朔雪不再,连太阳都和煦到温柔,荀宇几人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终于在第七日的拂晓时分叩开了王太医的大门。

      借着烛火,王留春好容易把人认出来,连忙错开身请荀宇进屋,下人端上茶水,极有眼色地退出去。

      荀宇猛灌一口热水,暖气从喉咙一直流向四肢百骸,祛尽一身寒意,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王留春看着他蓬头乱发又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您这是逃难去了?”

      荀宇不理他的调侃,将寒玉盒自怀里掏出,双手递给王太医。

      见他这般郑重,王留春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接过玉盒,感受着丝丝凉意,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他看了荀宇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王留春抖着手打开玉盒,瞳孔骤然紧缩,“这,这是玉芝草?”

      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那株传说中的神草还在眼前,没有变,没有跑,没有消失,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盒里。王留春伸手,隔空轻轻抚摸着它,那动作,那神态,活像见了绝世美人却有贼心没贼胆儿的登徒浪子。

      荀宇为自己这个比喻失笑。

      王太医终于回神,也不觉窘迫,“啪嗒”一声将玉盒盖上,紧紧拢在怀里,生怕被人抢去一样。

      荀宇开口,“今天是七日里的最后一日,还请师父抓紧时间,父皇的性命,大齐的江山都系在您一人身上了。”

      王留春一怔,顿时明白荀宇一早就知道皇帝的病情了。这父子二人,一人想瞒着,一人就佯装被瞒着,说到底却都是为了对方,果真别扭得很啊!

      不过这些都是人家父子的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王太医酸溜溜地想完,起身拱手道,“定不负太子的重望。”

      说罢,王留春吩咐下人备车,写好告假的折子,最后朝荀宇道,“老臣好像和殿下提起过,这玉芝草的古方是慧能方丈家传的,论起对药方的理解,老臣差他甚远。”

      荀宇点头。

      王留春吹胡子瞪眼。他在自谦啊自谦!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胡乱点什么头?

      荀宇不知道他师父一把年纪争强好胜不说,内心戏还多,所以乖乖地静待下文。

      王太医一阵眼刀子刺在了铜墙铁壁上,颇感无力地继续道,“老臣要去远归寺和师弟商讨药方,快则数日,慢则一旬,必定给殿下一个交代。”

      至此,荀宇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一半,朝王太医长揖道,“静待师父佳音。”

      过了冬至,日短夜长。

      荀宇从王太医府里出来,卯时已经过半,天还是黑黢黢的,没有一丝亮光。

      卸下半桩心事,荀宇坐在马车里,借着灯笼的蒙蒙光亮,终于注意到自己不那么体面的仪表了。

      穿了近一月的衣服贴在身上,皱巴巴地像晒干的咸菜一样,抬手闻闻衣袖,还好,没有发臭。低头看看辨不出眼色花样的靴子,荀宇已经下定决心,在盥洗之前,一定不能照镜子,天知道他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车轱辘缓缓碾过空荡的街道,发出久远又沉重的叹息,荀宇在这样的叹息里合上眼睛,期待有一个好梦。

      马车停得突然,荀宇捂着被撞红的额头,迷迷瞪瞪问道,“到了吗?”

      随后响起的不是薛海粗犷的声音,而是李英独有的纤细而轻缓的语调,“殿下,陛下召见。”

      荀宇一个激灵惊醒,皇帝知道他回来这不奇怪,让荀宇惊讶的是皇帝这么急着见他,居然还派李英来传旨,莫非是等不及要秋后算账?

      荀宇可没忘记他是瞒着父皇偷偷溜出来的,好吧,不是隐瞒,是欺骗。想到他前脚答应皇帝不离开,后脚就趁人上朝溜出皇宫的恶行,荀宇心虚得眼珠子乱转。不过再想到玉芝草,他就立马不怂了。

      他突然离宫是为了给父皇寻药,就算不辞而别也情有可原啊,有什么好心虚的,父皇应该嘉奖他才对,不是吗?

      没错,就是这样。

      自问自答,自我安慰完,荀宇顿时稳如老狗,心里甚至生出些许想要立马见到皇帝的急迫,他要告诉父皇他找到了能让他长命百岁的神药,告诉父皇他是怎么柳暗花明、死里逃生的,不不,这个还是不说了,省的父皇担心。他要告诉父皇玉芝草居然生在死人的心口,怪不得会叫鬼草。他要告诉父皇葫芦村的人和事,告诉父皇干州百姓的淳朴,他想和父皇抵足而眠,促膝长谈,他想亲口告诉父皇,他心悦他,就像他心悦自己一样。

      父皇会怎样反应呢?狂喜还是惊愕?荀宇想知道,很、非常、十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待父皇身体大好,荀慕也能独挡一面,他们便远离朝堂,赏山乐水,快意逍遥……等到玩累了,走厌了,就找一个地方,不拘繁华,不拘平静,只要没有人打扰就好,然后过朝朝暮暮,恩恩爱爱的神仙日子。

      荀宇拍拍自己发烫的脸蛋,强压住心底的甜蜜和羞涩,挑着帘子轻咳一声道,“孤一路风尘,要先回王府洗漱,李公公先回宫,孤随后就到。”

      要说往日,荀宇也没这么多讲究。他和皇帝同床共枕朝夕相处多年,什么糗没在男人面前出过,磨牙打呼、抠脚放屁是寻常,比这更出格的事他也都做过。不过那时候是父子,儿子在老爹面前怎么没脸都是小事。现在陡然换了身份,荀宇这早八辈儿就丢掉的形象包袱它又卷巴卷巴滚回来了。

      哎,这甜蜜的负担!荀宇捋捋蓬乱的头发,颇为不要脸地心下感叹道。

      他这厢想东想西,李英那厢却很急。

      陛下前些天找太子快要找疯了,这两日好容易消停些,守正又派人大半夜禀告说太子进城了。陛下闻言,立刻把他这把老骨头撵出来召太子殿下进宫。他领旨后先去王府又绕到城门,都没见着太子的踪影。后来还是遇到打更的更夫,才知道有马车停在了王太医的门口。他又马不停蹄得赶过去,却远远望见太子的车驾驶向了王府。兜兜转转,一条老命折腾掉大半,终于拦下太子,怎么敢再让他溜走?

      李公公一甩拂尘,折下老腰道,“陛下召您有急事,殿下还是先入宫再洗漱吧。”

      荀宇一听“急事”,首先想到的就是皇帝的身体,他下意识坐直,担忧道,“是不是父皇的龙体?”

      李英没有说话,荀宇当他默认,催促车夫掉转马头赶快进宫。

      入了宫门,一早候在那里的太监又传旨说,陛下在太和殿等他。

      荀宇心里愈发担忧,再顾不得什么形象面子,三步并做两步朝着太和殿的方向疾走过去,一路上他不住猜想父皇召他去太和殿的用意,然而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眼前的场景。

      昕月,他的暗卫,他的侍从,双手捧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盒子,在大殿上叩首道,“这里面就是证据,太子殿下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证据。”

      刹那间,荀宇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恍惚知道自己踩进了一个局,却不知道设局的人是谁。

      大殿里百官喧嚷,荀宇却只把目光投向皇帝:父皇,你会相信我的,对吗?一如从前深信过的无数次那样。

      皇帝避开他的眼神,开口道,“把东西呈上来。”

      荀宇眼睁睁看着那盒子辗转落到皇帝手上,男人前后翻弄两下,问道,“如何打开?”

      昕月回道,“钥匙在太子殿下身上。”

      皇帝终于看向荀宇,或者说大殿里的所有人都看向荀宇。不过荀宇只关心皇帝一人的喜怒,他仔细端详帝王的神色,也许是隔得太远,他什么都没看清。

      “拿来。”

      皇帝的声音很淡,却响彻整个大殿,尤其刺穿荀宇的耳膜,他无意识地摸着藏在衣服里的腾蛇坠子,怔怔地看着男人。

      皇帝从高高的御阶走下,荀宇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什么都没有。

      皇帝的手探进他的衣领,动作缓慢地、甚至十分温柔地将那玉坠解了下来。

      羊脂玉的腾蛇玉佩在众人面前现了模样,镂空的“燕”字让不少老臣惊叫起来,“竟是燕国皇室的图腾!”

      荀宇摇头,“不可能……”那玉佩是燕北向送给他的,怎么可能和燕国皇室有关。至于燕北向的“燕”姓,肯定是巧合,若不是——荀宇不敢深想。

      突然闻得“咔哒”一声,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皇帝手中的盒子吸引,个个伸长脖颈想看看这盒里究竟装了什么,皇帝很快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一封一封阅过盒里的书信,脸上也终于出现了平淡以外的其他表情,他目光灼灼盯着荀宇,那里面的情意似怒,似恨,是妒。

      荀宇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无措地低下头,后又抬头恳切地看向男人。

      皇帝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啪嗒”将盒子关上,同时将百官探究的眼神也一便关在外面。

      荀宇松了口气,目露感激,皇帝不待他出声,又走上那高高的御座,神情愈发疏离陌生。

      他屈起指节随意地敲打木盒,发出“咚咚”的声响,不强烈,不刺耳,却让殿下的诸人讪讪地闭上了嘴。

      皇帝这才开口道,“不过是寻常的几分书信,说明不了什么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荀宇闻言,彻底放下心,父皇果然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只是那盒里的书信,看着皇帝面沉如水的脸色,他决定一会儿坦白从宽。

      也是到现在他才有心思琢磨昕月为什么要诬陷他,还有昕辰,他在哪儿?

      昕月也没看过盒里的书信,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更何况皇帝都道是寻常了,他们哪敢说不寻常?

      就在众人以为闹剧会就此收场的时候,变故陡生。

      “启禀陛下,臣在太子殿下的府里搜出了龙袍兵器若干,相关人等业已带至殿外。”

      御林军首领如是说道。

      满朝哗然。

      皇帝抬手,“把人带上来。”

      除了昕辰,九州王府的下人一个不拉的挤在殿上,叽叽喳喳地数落着荀宇的罪行,从他僭越无礼诋毁圣上说到私造龙袍擅铸兵器,甚至还说他驻兵雪山,意图兵变,一桩一件,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荀宇一时不知该感叹自己做人失败,还是该佩服幕后之人手眼通天?

      就在他想开口自辩之时,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他们都在胡说,都在污蔑殿下,这些话都是管家逼他们说的。”

      一个女人站出来,满堂鸦雀无声。

      荀宇认得她,是阿圆的贴身丫鬟,名叫花儿。没想到阖府胆敢且愿意为他说话的竟然只有这么一个女人,荀宇颓丧的同时又略感安慰。

      他收拾好心绪,看向正在观戏的众人,突然轻笑道,“孤虽不知幕后之人,却十分钦佩他的手段,能把整个王府都收买了,连孤这个主人都没做到呢。”

      荀宇自我调侃完,突然敛了笑意,话音一转道,“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动机。本王贵为一国储君,有什么理由通敌叛国,谋乱造反?”

      “……”

      大臣们不由得跟着点头,对啊,以陛下对太子的宠爱,他当皇帝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太子活得不耐烦了,否则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当然有动机!”殿外又传来一女声,荀宇回头看去,只见她进门,朝皇帝盈盈一拜,朱唇轻启道,“臣女胡如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荀宇的目光在皇帝和胡如意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胡如意身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后者捂唇轻笑,“殿下眼神如此凶狠,是在威胁臣女不要把你不是皇家血脉的事说出来吗?”

      胡如意的话拗口却不难懂,如一瓢冷水沸了整锅热油。

      事已至此,荀宇已经大抵猜出所谓幕后之人是谁,他没有和胡如意纠缠,只看向皇帝,问了一句话,“父皇你信儿臣吗?”

      皇帝的眼神复杂难辨,最后只听他道,“太子谋反,禁凤栖宫。”

      “哈哈哈……”

      荀宇突然大笑出声,笑得苍凉,笑得无奈,却不知道在笑谁。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粗长的份上,能不能不打我~~☆(>○<)抱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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