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萧云雨

29、第八章 冰肌玉骨之花蕊夫人（四）

　　正史上对花蕊基本上没有提过，而笔记逸史等却对她多有渲染，甚至到了令我们看得无所适从的地步。
　　前人们给我们留下了迥然不同的几个花蕊夫人，我们来看看比较流行的三种。
　　花蕊一号：据说赵匡胤早就听闻花蕊的美名，于是迫不及待的召见这个绝美的阶下囚，结果看得老赵同志鼻血长流，为了掩盖自己在女色面前的脆弱，于是老赵同志假意凶狠而正义的说：“都说女色是亡国祸水，你倚仗美貌，使孟昶荒于淫乐，败了国家，该当何罪？”花蕊夫人毫无惧色，当场用了二十四个字作了对答。七天之后孟昶莫名其妙的死翘翘了，于是赵匡胤便强要了花蕊。后来花蕊为了纪念孟昶，把他的画像供在床头，对老赵同志谎称供奉的是送子张仙。再后来，赵同志死，其弟赵匡义继位，又把魔爪伸向了花蕊，这次花蕊坚决不从，被老羞成怒的赵匡义一箭穿心了。
　　花蕊二号：据说花蕊被押送到开封，才一挑帘下轿，便把赵匡义同志给征服了。但是他的老哥哥赵匡胤却大手一挥，把花蕊抢了过去，夜夜临幸。赵匡义同志气不过，于是暗中积蓄力量，以期推翻哥哥皇帝。却不料比小说还要曲折的情况出现了，原来花蕊夫人也在第一时间爱上了赵匡义同志。
　　乖乖龙的冬，猪油炒大葱。这下故事情节立马进入到了政治、天下、权力、争霸、□□恋、后宫、一女对两男、三角恋、婚外情，情杀……一切吸引现代人眼球的高潮之中。当赵匡义把自己想要杀掉赵匡胤的计划告诉花蕊的时候，花蕊却以为赵匡义对她的爱情是虚假的，他只是想要得到皇帝的宝座，于是花蕊假意说要去告密，迎着皇家猎场当中标枪一样站立着的赵匡胤跑去。赵匡义惊怕交加，哆嗦着双手举起了弓箭，把轻翔灵动奔跑着的花蕊一箭穿心。然后少不了凄美绝伦的一幕，赵匡义跑上前去，抱住肯定要等他跑到跟前才会往下倒的已经命在旦夕的花蕊小姐，两滴水珠挂在赵匡义同志眼睛旁边，花蕊嘴角流下一丝鲜血，幽怨却带着微笑的对赵匡义说了生命中最后一句话：“你最终还是射了……”。
　　花蕊三号：与上两种主要不同之处在于，赵匡义垂涎花蕊的美貌，处心积虑的上演了一幕千古谜案---“烛影斧声”。话说一日，赵匡胤深夜急召赵匡义入宫，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喝酒。哥俩喝得高兴，赵匡胤由于年纪比赵匡义大了十二岁，于是不胜酒力趴在椅子上便睡着了。此时烛影摇曳，照得在旁边伺候的花蕊越发的娇艳性感，赵匡义雄性激素垂直拔高，对花蕊动手动脚。二人纠缠之间，惊醒了赵匡胤。赵匡胤看见大怒，口中骂骂咧咧：“好做好做”，意思大概是“你做的好事”，拿起桌上的柱斧便去砍赵匡义，但是年老体衰又醉入膏肓的赵匡胤老同志哪里是年轻力壮的赵匡义的对手，结果反被赵匡义同志把他干掉了。然后赵匡义同志顺利的登上了皇位，想要强纳花蕊小姐为妻，花蕊誓死不从，被赵匡义同志把她开除了球籍。
　　各种不同的说法，皆有一点是一致的，说花蕊夫人曾面对赵匡胤不卑不亢的作了一首名为《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国诗》的令千古男儿每看便会脸上发热振耳发聩的宣言，“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诗真的是作得荡气回肠，但有的后来人总想引经据典说明这首诗不是花蕊夫人所作，乃是后人根据后唐王承旨的“蜀朝昏主出降时，衔璧牵羊倒系旗”而来，实在是这些男人不像男人的家伙们“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花蕊自小在阴盛阳衰的四川长大（从古到今基本上都是这样），“小红辣椒”的性格是她最传神的写照，怎么可能象那些不男不女的家伙们为了达到市场效应所诋毁、编造的那样？四川女子历来便是泼辣而且敢爱敢恨的（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花蕊喜欢的类型又恰好是孟昶那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才情高傲的男人，要她对着一条军棍打遍天下的赵匡胤这样的一介武夫，没有点特殊的情况那是相当的不可能。再且从能作出如此一首赛过好多昂藏八尺的热血诗句的女子来说，哪里有那么容易便屈服于另一个男人的淫威之下？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花蕊并不是真正的花蕊。结合各个方面的史料和研究花蕊的诗词、生平，我们不难还原出一个真实的花蕊夫人。
　　花蕊和孟昶长达二十年的爱情婚姻生活肯定是幸福美满、悠闲自得的，这有花蕊留下的百首明艳动人的诗词可以为证。“慢梳鬟髻著轻红，春早争求芍药丛。近日承恩移住处，夹城里面占新宫。”“晚来随驾上城游，行到东西百子楼。回望苑中花柳色，绿阴红艳满池头。”“禁里春浓蝶自飞，御蚕眠处弄新丝。碧窗尽日教鹦鹉，念得君王数首诗。”……，她留下的宫词没有一首诉说忧愁和不满，可以看出孟昶一定是个非常懂得女人的男人，很浪漫、多情，而往往浪漫的男人床上功夫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多情的男人则会令女人爱得心颤，所以花蕊夫人想不感到幸福也不行。
　　花蕊夫人的心态非常阳光，越发令她那赛过花心娇蕊的美丽外表更加明丽照人，崇山峻岭包围着的成都平原呵护着蜜一般的孟昶和糖一样的花蕊。
　　然而宋军的侵略却给这一对文化人夫妻带来了无情的巨变。
　　当孟昶白衣白帽摘旗出城跪在道旁乞降的时候，内宫伺候的小太监们慌乱的往各自的主母那里去通风报信，花蕊当然也得知了这天大的祸事。她来不及梳洗打扮，跨步骑上平常用来和孟昶打球的骏马，不顾身后大呼小叫“娘娘小心，娘娘慢走……”的太监宫女们，飞快的掠过依然繁华的成都街道，不过飞驰而过的那些熟悉的景物却忽然令她感到一阵泛起凉意来的陌生。
　　升仙桥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人们吵吵嚷嚷却又没有一丝热闹的感觉，反而人越多越发的显得秋风萧瑟，落叶肃穆。
　　花蕊平常和孟昶经常出没于成都街头，围观的百姓们都认识这个娇艳若花的女子。此时的花蕊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了，芳华三十五、六、七、八、九岁左右的花蕊不仅把那一抹少女的淡香变成了熟女的浓郁，还更增添了一种醉人的气度。前方敌人的金戈铁马正缓缓的靠近，整个成都的惶惶之心都集中到了这处被花团锦簇包裹着的小小天地，红妆骏马疾驰而来的花蕊带来的“得得”蹄声敲打着每个后蜀人的心弦。
　　人们自发的让出一条道来，花蕊毫不费力的来到了跪地等降的孟昶身旁。孟昶虽然是跪在地上待降之人，但他的腰身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显得异常的坚定。四十七岁的他依然是年轻的，他在和花蕊的爱情中汲取了足够的营养，令他的生命从来没有丧失过活力，然而此时的孟昶，英俊气度依然，但，那股发自内心的颓丧，透过紧张的空气沁入了花蕊的心。
　　孟昶平静的眼睛里因为花蕊的出现闪现出一抹火花，他对着花蕊潇洒的露出一个苦笑，略带责备的对花蕊说道：“快回去宫里，这处兵荒马乱，不要被挤踏伤了。”
　　花蕊心中一阵抽动，自己的高头大马前面那个英俊儒雅的男人，曾经是整个如天堂般美丽富足的大蜀国皇帝啊，他是那么的有气度、有才情，如今却褪下了龙袍跪在这里等着远来的虎狼侵略者。花蕊眼睛瞬间便湿润了，但那股闷气却又堵在胸口难受之极，强压住内心恐惧的孟昶努力的对着花蕊作出一副想要让她安心的微笑，但却在花蕊逼视的眼光里幻化得无影无踪。
　　花蕊怒气忽然冲上脑际，自己心中天一样的男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在地上。她不是气这个男人没有血性，能够如此不计个人得失来换取蜀中百姓不去作那无谓牺牲的男人绝对是勇敢的，她是气那远来的侵略者们，气那些被供养得白白胖胖的蜀中将士们竟然连人数不足自己一半的敌人都无法挡住。花蕊怒从心起，坐在马上脱口而出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诗怎么看，也不象是在回答所谓赵匡胤的提问。
　　君王，我的官家，我的丈夫，你为了山河不遭破坏，百姓不受荼毒，在城上高高的竖起了白旗，如今还抛却尊严跪在这里；这一切你独自承受着，却都不告诉作为妻子的妾身，妾身在深宫里不知道天下事已至此不可回首的地步，但无论如何妾身总会陪伴在你的身旁；可恨那十四万带甲之人连一点点勇气和尊严也没有，为了苟且偷生宁愿抛却自己的国家和荣誉，他们中竟然一个有血性的英雄男儿也没有。这样的口气，更象是一个妻子对丈夫即将面临不可预知命运变化的口吻，因此，这首诗是在后蜀国破之际，花蕊面对孟昶脱口而作的可能性十之八九。
　　花蕊这番声泪之言，在马上顺着潇潇风声传得老远，她既是表明了自己誓死相随丈夫孟昶的决心，又对毫无职业道德的后蜀十四万军人提出了严厉的批判和讽刺。
　　孟昶此时的眼中一定已经有泪在打转，他自己宠爱多年的这个绝世美女，不枉是他引以为红颜知己的最爱啊。
　　花蕊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说毕，跳下马来，走到孟昶身旁，用她那纤纤玉手拖住华丽的裙摆，仪态万方的屈膝跪在了孟昶的身旁，默默而倔强的陪伴着自己的丈夫。
　　围观的大臣和百姓们也已经热泪盈眶，齐声哽咽着高呼“皇上，皇上呀……”，抽噎声此起彼伏，红花绿叶的大地上跪拜着数不清的蜀人。
　　孟昶带给了后蜀的人民们富足安逸的生活，他不仅是自己女人的一片天，更是后蜀老百姓头上的一片天。如今这片天就要被乌云遮盖住那温暖的阳光，后蜀的百姓们如何能够不悲从中来？
　　天地间在升仙桥上一片悲戚，但远处的宋军侵略之师却不可阻挡的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