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萧云雨

30、 第八章 冰肌玉骨之花蕊夫人（五）

　　孟昶、花蕊和三十多个后蜀的重臣们被结队押送前往开封。一路上后蜀的百姓们拖家带口的跟在这个特别的车队后面，只为送别这位令他们享受到了安定繁荣生活的皇帝。

　　蜀中的锦绣山水蒙上了一抹暗灰色，杜鹃泣血的叫着：“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孟昶虽然是个爱欲大过权利欲的帝王，但行之所见却也让他黯然神伤。花蕊温柔的陪伴在孟昶身边，为了替他的丈夫分忧，趁着停车驻营的当口，提笔起来欲填一首词给他解闷，但她才写出“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押送的宋军已经前来催促快快动身了。

　　路上不断增加的蜀中百姓送行的队伍，令押送的宋军心头直发毛。

　　再远的路程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一日，孟昶和花蕊来到了开封府。

　　赵匡胤安排的迎接措施是盛大而且显得宽宏的，这让一群来自蜀中的他朝大臣们略感心安。孟昶和花蕊也稍微放下了一点一直悬着的心。孟昶甚至想，也许这一步歪打正着，能够平静的与花蕊厮守终身，乐极而死也未可知。

　　蜀中的混乱可想而知，醉生梦死的生活被嘎然而止，一群来自蜀人心目中穷困不毛之地的虎狼士兵们整日里神气的来往巡逻在成都的大街小巷上。以致后来为了稳定后蜀时局，王全斌竟然下令杀死了两万多的后蜀降卒。所以，此时的赵匡胤从政治上必须争取到孟昶，也必须做给天下和后蜀的百姓们看看，后蜀昔日的君王，甘心情愿的在大宋朝的皇帝面前俯首称臣，而且继续享受着豪华的生活。

　　为了这步政治棋局，赵匡胤下旨封孟昶为秦国公、检校太师兼中书令，下旨称孟昶的母亲曾经的后蜀皇太后李夫人为“国母”。

　　本来到此也算是孟昶和花蕊不幸中的大幸，起码可以继续两情相拥下去，却哪里知道，在面见赵匡胤的时候，花蕊那天姿国色已经轻易的把赵匡胤搞得心摇神荡了。

　　赵匡胤是军伍出身的莽撞汉子，不懂得文化情人间那种一个眼神、一首小词类的细腻婉转，他对花蕊的垂涎也表现得粗豪而鲜明。不过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虽然控制不住男人见到美女的本性而表现出来了对花蕊的强烈欲望，但他却暂时按耐住了进一步的行动。

　　但孟昶作为赵匡胤的阶下囚，对这些却是敏感的，他第一时间看出了赵匡胤见到花蕊时眼神里迸出的火花，令他心里泛起了一丝透骨的凉意。他不是怕自己的生死，他怕的是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保护花一样的花蕊，一旦赵匡胤真要打花蕊的主意，他又该如何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呢？

　　花蕊的美丽依旧，为了让显得有些颓废的丈夫得到一点阳光，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明丽照人，但是晋见大宋皇帝的那天，她却特意清水洗尽铅华，白衣素面朝圣。可天生丽质是无法摒弃的，此时却成了她的烦恼。自从赵匡胤那双浓眉大眼盯住她的第一下开始，她便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心中对她产生了赤裸裸的欲望。而除了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还有另外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美女特有的第六感让她很快发现了还有一个叫做赵光义（即赵匡义，为避讳改名）的锦袍男子也对她神魂颠倒。

　　冰雪聪明的花蕊小心低调的行动着，但是那两双眼睛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射向她的炙热欲望。

　　孟昶和花蕊回到家里，他便感到后悔了。他原本以为让出后蜀的天下，既可以避免人民群众遭到兵祸，如画的成都不被破坏，又可以解脱君王身份带给自己的种种不幸，进而能够吟诗作词、美人花蕊红袖添香过一生。然而当赵匡胤看着花蕊那充满欲望的眼光，让孟昶立刻开始后悔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花蕊被另一个男人占有（春秋时期对于他差不多象他对于我们一样遥远了，呵呵），但是此时的他谓为鱼肉，根本无法反抗，唉，早知会这样，哪怕负天下人，也要和宋军周旋到底啊。孟昶越想心里越感到想不通，往日那潇洒丰俊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终日醉酒不修边幅的混人。

　　就连他的母亲李夫人，也对他抱着鄙视的看法，认为他贪生怕死，到了开封，更是变得无可救药了。

　　然而花蕊是深深懂得孟昶的心的。虽然孟昶在觐见赵匡胤那一瞬间被现实彻底的打垮掉了信心，面对花蕊的自卑感令他只知道喝酒，再不管旁人的感受，但花蕊是知道他的。她的丈夫投降不是因为怕死，不过当他这样才情高傲的男人忽然发现连自己的老婆也无法保护的时候，他会比死更难受。

　　花蕊总是偷偷的垂泪，不过当着孟昶的面却照样阳光灿烂，死气沉沉的秦国公府内因为有了“花不足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花蕊才有了一丝淡淡的生机。

　　七日之后，孟昶忽然暴毙于家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有人说他因为忧郁过度而死，有的说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种种说法莫衷一是，令人难以窥探事实的真相。

　　就在这个时候，应该身穿白衣替孟昶守丧的花蕊却拿起了花红眼影，穿起了艳丽宫装。因为她已经接到了圣旨，令她即刻打扮进宫觐见皇上。她的心早已随着孟昶的离去而结冰，她描画收拾停当，走出门去。

　　进宫之前，她必须先见赵光义一面。“官家，你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她心里不停的默念着。
　　晋王赵光义在花蕊和孟昶来到开封的这七日里，找了各种借口去了秦国公府八次。就在昨夜孟昶死去前两个时辰，赵光义第八次出现在秦国公府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独自在前厅内坐了两个时辰，看着照顾酒醉的孟昶的花蕊偶尔出来一下。他的眼神和平常有点不一样，花蕊也说不出来到底那一抹不同的地方是什么，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自从赵光义走了之后，花蕊发现孟昶忽然从极度酒醉中清醒了过来，瞪着一双曾经是那么褶褶生辉的眼眸，哀怨且不舍的看着花蕊的脸，嘴里喃喃自语：“花蕊，花蕊……”。

　　花蕊清楚的记得，当她应声握住孟昶双手的时候，孟昶露出了来到开封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满足的微笑。那笑容令她的男人又重现了昔日从容优雅的潇洒，也令花蕊得到了一丝无可奈何之下的满足。

　　然后孟昶的肚子里咕咕乱响，直到孟昶死后，花蕊才发现男人肚子里面被鲜血灌得满满的，他是被自己的血淹死的。但是孟昶一直保持着凝视花蕊的姿势，他是在贪恋哩，他在用已经快要失去功能的眼睛一丝不漏的拼命往记忆里装填着花蕊的样子。

　　花蕊没有流泪，她只能在心中暗自哭泣，因为哭泣会让眼睛肿起来，她必须要自己处于外表完美的状态。她要杀人者偿命。

　　她高调的站在晋王府大门口，望着赵光义“吭哧吭哧”的跑着出来。很快赵光义把她带到了一处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有点惶恐的说：“夫人不在家陪着秦国公，来此有何贵干？”花蕊心中飞快的想道：“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么？”不过这不重要，她妩媚的笑着，还带着两滴在孟昶死去之时也没有留下的眼泪，楚楚可怜的柔声说：“晋王，小女子命苦啊，先夫昨夜已经魂归九天了。今日皇上宣诏小女子进宫，本来小女子拖着这不详身想要一死了之，但在汴京城中举目无亲，就怕死后连个收拾后事的人也没有。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找晋王你，小女子还是进宫复命去吧。”说着她哀怨的眼神射向赵光义，却不举步离开。

　　赵光义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直了起来，他欲言又止，最后说：“好好活下去。”他的眼神明显开始居高临下的审视花蕊，但里面又伴随着似乎已经把花蕊据为己有的快意。花蕊梨花带雨的逼视着赵光义，说：“活下去？”赵光义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了满腔豪气，大声的重复了一遍：“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花蕊离开的时候，赵光义看着她背影的眼神是炙热无比的。

　　进宫后花蕊第一件事情便是画了一幅抽象一点的孟昶画像供奉在神龛上。赵匡胤日日都要来临幸，她谎称供奉的是送子张仙，而赵匡胤竟然也相信了，也跟着她一起嗑头进香。他来的次数越多，给孟昶叩头便越多。

　　时间慢慢在流逝，花蕊在深宫中度日如年。外面的世界不停变化着，她苦苦等待着一个机会。

　　大宋国内一股暗流在涌动，花蕊希望的就是这样发展下去。但是赵光义这个人却令她有些搞不明白，明明他看着花蕊的时候欲望比谁都强烈，但他又因为金城夫人小小的分享了一点赵匡胤的宠爱，竟然被他一箭射死在了皇家猎场里面。原因只是因为金城夫人想要和花蕊争宠。

　　渐渐的一切似乎都按部就班了。一天，在禁苑深处，赵光义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抱着花蕊痛陈了相思之苦。花蕊知道时机已经来到了，否则这个男人不可能如此直白的表达出对她的欲望。他一定是要采取行动了。

　　后来赵匡胤在“烛影斧声”的夜里死去。当即登基称帝的赵光义在当上皇帝的第一天晚上便悄悄来找花蕊，此时的花蕊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梁上搭着一条白绫，那是她为自己准备来通往天国寻找孟昶的旅途。

　　赵光义推门进去，看见正欲把白绫套在脖子上的花蕊，他大惊失色，喊道：“不要---”，花蕊木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赵光义不敢轻举妄动，柔声说：“花蕊，不要这样，我知道对不起你，可当时我如果不毒死孟昶，我那傻哥哥怎么懂得如何去得到你？”花蕊被这一番话听得一双美目鼓得老大，赵光义继续说：“没有你让我那傻哥哥迷恋上，我哪里能这么轻易培植势力最后一举除掉他登上皇位？现在我是大宋国的皇帝，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爱你的了。”

　　花蕊的心中仿佛被激起了狂风大浪，不过她虽然依旧艳丽逼人，但也是快五十岁的女人了。这十来年为了给孟昶报仇，早已耗尽了她那花朵一样娇艳的生命，此时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仇人是这个大宋国新进的皇帝，她没有力气再来一次了。

　　花蕊的心境转而异常平静，她淡淡的说：“你爱我吗？想要我吗？”赵光义以为花蕊心动了，连忙不停点头，说：“我要，我要。”

　　花蕊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微散乱的头发，微笑着说：“我十几岁的时候，被官家选进宫去，从此便爱上了他。我把生命中从少女到少妇的时光都奉献给了他；你哥哥赵匡胤，我一直当他是杀夫仇人，为了报仇，这十年来我利用的是自己最艳丽的年纪，他也客观上得到了我这十年的美丽；他们两个男人已经把我最美好的都拿走了，我还剩下什么值得你要的？”

　　烛光照耀着昏暗的黑夜，赵光义眼前的这个女人依旧是令人窒息的美丽，丝毫看不出来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人。赵光义心中被这样的美丽狠狠的触动了，他连声说：“不是的，花蕊，你依然是最美的女人，我要你。”

　　花蕊再次笑了，这一次是疯狂的大笑，她说：“不管我是美丽也罢，丑陋也罢，但这幅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本来想着上吊可以死得好看一点，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你想要我？但我永远也不会给你。”

　　说话间，花蕊奋力用头往墙上撞去，赵光义救援不及，花蕊当场香消玉殒。

　　……。

　　今日的四川省德阳市下辖县级市什邡市有庙曰“龙居寺”，乃后人凭吊供奉花蕊的唯一场所。寺中有颗千年银杏，冠大如伞，据说是花蕊当年与孟昶最幸福的日子里亲手所种。

　　德阳市下辖县级市广汉市（三星堆的出土地）有孟昶与花蕊的合葬墓，当是后人感其深情，设法把二人尸骨迁徙回川而建（一说是杨贵妃墓，简直不可能）。

　　花蕊的一生，有遗憾，有缠绵，也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