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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攻紫荆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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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练兵耽误了一日,翌日平旦便整军出发,前往紫荆关。
紫荆关依坡傍水、两山相夹。内有五座城池——拒马河北岸的小金城、南岸的关城、小盘石城、奇峰口城、官座岭城。关城东为万仞山,西为犀牛山,北为拒马河,南为黄土岭,四周连为屏障,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南阻盘道之峻,北负拒马之渊。一关雄距于中,群险疵于外。”艮墨池牵着马跟在仲堃仪身侧远望着钧天绵延的长城道,“沿途又无补给,若非一举攻破,敌军死守不出,终将士气低迷,进退无所。”
仲堃仪点了点头,这些话孟章也说过。因着至紫荆关这一路崎岖难行,故而他与孟章兵分两路。两路人马皆是步兵列于队首,车营居于队中,辎重兵及驮马居后,骑兵于侧翼照应。孟章自稍平坦的陉道走,车兵与骑兵主力便都随他行军。仲堃仪心中总有些惴惴,虽拨给孟章的都是信得过的亲信,可若真遭遇什么不测又当如何?
越胡思乱想越焦躁不安,前方羊肠九曲,只容一人过,这行军便似鸭行鹅步。冷风只往脖子里钻,厚重的铠甲仿佛连成一片的冰渣,那茸茸的日头挂在天边也终是徒劳。越走步子越沉,冻得手脚僵冷,已无人说话,只余了车轮隆隆声与马蹄声。
转过个弯正瞧见下头蚂蚁般黑压压向前移动的军队。瞧不清那人模样,只见着他被胡乱飞舞的盔帽灰缨遮了视线,却仍先扶了被吹得歪斜的堃字大旗。仲堃仪心中一动,只觉着昨夜生出的罅隙已弥合如初。
就这般痴痴望着,直到孟章领着大军隐入悬崖峭壁下的阴影之中。
林启牵马矮身避开凸起的岩壁,一回头恰见着仲堃仪勒马呆望的模样,啐一口道:“狗入的!”。
昨日,仲堃仪虽夜半仍遣人送了药来,可他疼了这大半日,并不领情,只又将那送药的小兵一通骂,那人也不敢回去告诉仲堃仪。
此时,旁的听了林启嘴里不干净,也都劝了几句,生怕他又生事。
临近黄昏,终是下了山,可跟前也无一处开阔,只有漫山遍野的紫荆树。原地稍作休整,割草喂马,再打些水。打孔的烤饼难以下咽,那一条小溪几乎被两万人马喝干了。
坐在乱石上啃那嚼得腮帮子疼的干粮,仲堃仪不禁又担心起孟章来。虽有隋音、隋安随行,可依他那性子,是绝不会因着身体抱恙便拖累行军的,必是按着约定日夜兼程。
果不其然,片刻后,便有人来报说孟章领着人马已到了紫荆关北门外的瓮城郊野。仲堃仪听罢一皱眉,下令即刻启程。兵士们劳顿了一日,多有怨言,可也不敢违令,只得将马牵回队伍,缠紧绑腿,背了行囊,听副将号令,排成两列举了火把前行。
行至夜半,终是到达了拒马河南岸。起于太行山麓的拒马河,浪高水急,如万马奔腾,河床宽三十余丈,两岸峡谷陡峭。蛰伏于夜色中的青灰关城,便建于两里开外的紫荆岭上。
寅时,持火器的千名步兵、骑兵与轮外裹了草的百辆战车都已借着夜色掩映埋伏在了峡谷中的第一道关门之下,只等一声令下。此处边墙自关门向两边延伸直达峰顶,若鸢飞之势,易守难攻,门额上嵌石匾一方,横书“紫荆关”三字。
匆忙赶路时只觉着疲惫,骤然停下,却又觉着天寒地冻,仿若置身于冰窖。
万籁俱静,仲堃仪仰望着月色,又是一阵牵肠挂肚。所幸等了一炷香功夫,便见着那冲天而起的白光,一道道划破了夜色。
知孟章已发动进攻,仲堃仪令旗一挥,瞬间地动山摇,架在战车上的十几门虎蹲炮不肖片刻便轰开了防守最为薄弱的第一道关门。那些个守城的兵士尚未反应过来,已被炸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号角声响遏行云、骑兵开道,步兵跟随,举着方点燃的火把向着盘道猛冲。这通往南天门的盘道人称“十八盘”,迂回曲折,崎岖难行。行至半路,便见着烽火已被点燃。正抬头瞧,忽听前方高喊着“闪开”,紧接着便见垛口墙下方的礌石孔里推下无数滚木来。那滚木浸了油,烧着了仿若一个个从天而降的火球,一时间将那些个冲锋的骑兵都碾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仲堃仪见此情形,令兵士都贴着两侧岩石躲避,而他自己则猫着身子带着几名背着火器的神射手拐到可见城楼的一颗紫荆树后头。观察片刻,便点燃了十连珠铳的引线,瞄准那些个礌石孔连番射击。几声哀嚎后,再是无滚木下落。仲堃仪身先士卒地上了匹失了主的马,向盘路上方的南天门冲去。后头的兵士见主帅如此,也都士气大振,喊杀声穿云裂石。
待穿过门券上嵌着"畿辅第一雄关"石匾的南天门,至奇峰岭山顶,便见着第二重门。这第二重门两侧皆有八字墙向外延伸,为火器威力所震慑,此处守军都已四散而逃,仲堃仪稍等片刻,待余下的人马都跟上,报了战况,方直冲三重门。
这三重门坐东朝南,券上嵌有“紫塞金城”四字。有道是“万里蜿蜒壁,千峰拥塞门。风雄秦上谷,气压赵楼烦”。这三重门西侧便是通向内城的阳和门。彼处,守军见着南门失手,就都退踞北门。远望北门,那瓮城方向也已炮火连天,星罗密布的火把如一条火蛇蜿蜒着绕过北门,随后兵分三路而来。
这北门均以大块料石垒砌,坚不可摧,即便是大炮,若非连番轰炸也是徒劳。更何况这一处通往北门的山路十分陡峭,若架在岩壁之下,火炮全然射不中北门。故而先前仲堃仪便将通往关内的几处小路画给了孟章。
先后几声轰然,那未完全封堵的隘口都已被孟章命人轰开。见着几处隘口沦陷,守军慌乱之下便都分散了兵力,各自镇守。有的从射口发射弓箭,有的抛下滚石,暂且抵挡攻势。相持了近一个时辰,援军未至,而仲堃仪却已领军烧了西城的屯兵所与粮仓。
退无可退,又见着一枚圆形巨物被投石器抛了上来,那火焰旋转着四面喷射,将夜晚映如白昼,灼烧着北门内顽抗的敌军,一时间鬼哭狼嚎、哀鸿遍野。侥幸苟活的兵士见了这情形也都弃甲倒戈,突围朝着四周的城池四散奔逃。
会师时,恰是平旦,鸡鸣之声自城下传来,隐没在硝烟弥漫的重峦叠嶂。
盔帽已不翼而飞的孟章披散着发骑在马上,自城墙马道领着骑兵与车兵踏着朝霞而来。他手举着被弹药熏黑了一角的“堃”字大旗,冲着同样灰头土脸的仲堃仪微微一笑。
眉若远山,眸似星辰。
锦绣山河也不过如此。
虽说钧天一部分军力仍在天枢,可烽火既已点燃,必要先发制人。
会师后二人匆匆说了几句便前往关内西城稍作歇息,紫荆关共城门九座、水门四座,按着孟章的意思,南北二门为往来要道,须留千人把手,以免后患。将先前孟章炸开的隘口堵上,清点了兵马,为伤员包扎,补给弹药,令随行的瑶光民夫殿后埋了死尸以防瘟疫,又在几处水井补足了饮水,这方又一鼓作气地攻城略地。
出了关城便是郊野,偶有少许伏击的兵士,却都不成气候,被火器一轰便四散而逃了。探路的骑兵奔来回报说,七里开外的内城已得了关城被攻陷的军报,马道上列了骑兵,怕是要主动迎击。
“定是我皇叔的主意。”仲堃仪于马上遥望青灰的城墙道,“这一路都未见我旧部,怕是一心要将我羽翼剪除。到了这时候,却无将可用。”
孟章也明白,这内城砖墙方方修补加固过,若是死守不出,即便他们有神兵相助,也是一时间难以攻下。可如今,派了骑兵出城迎击,看似声势赫奕,实则正或因着心虚。
“车胜骑、骑胜步,便按着先前的排兵布阵迎战。”孟章道,“仍是小心为妙。”
仲堃仪点了点头,便传令下去。仍是步兵列于阵首,车营阵中,辎重及驮马居后,骑兵于侧翼照应。仲堃仪一骑当先,孟章则于阵中指挥车营。
行进三里,便见着内城墙外乌泱泱的一片铁甲骑兵,少说也有三万人。还未待看清阵势,便已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退!”仲堃仪见此情形即刻传令道。
孟章于阵中见了那令旗历时便明白了仲堃仪的用意,心照不宣地领兵后撤。
这些重车、轻车先前都改造过,两头设有长辕,皆可驾马,此时套了战马命兵士都上了车后便向后狂奔。钧天铁骑见仲堃仪带头奔逃,一时间士气高涨,仗着人多势众一路狂追,直追出三里,几要冲垮了逃窜的阵型,却忽见百辆轻车如潮水般散开,露出早已列成一行严正以待的驮着火器排成一溜的重车。
青旗齐挥,火炮齐发,震耳欲聋间地动山摇、硝烟弥漫,将冲锋的骑兵打了个人仰马翻。后头骑兵见状纷纷勒马,然而散开成合围之势的百辆轻车已驱至身侧,虽只装备了射程至多两百步的火铳与火箭,却因着能连发,而打了这些个骑兵措手不及,一时间血肉横飞、号呼靡及。
所幸钧天将领尚且有些见识,并未就此后撤,给仲堃仪、孟章以使用更为迅猛的远程火器的契机,而是下令继续猛攻,企图冲散阵型,令远程火器无法发挥威力。
孟章的排兵布阵早已预料到此种情形,等冲刺的骑兵到了跟前,一声令下,展开的拒马枪迅速被推上来扎到土中,机栝相合间已接成冗长的一道防线。来不及勒马的骑兵有的被拒马枪的利刃贯穿,有的则连人带马摔了个四脚朝天。后头的骑兵见状纷纷勒马,此时那拒马又都随着机括声而收拢起来,车上的兵士用长七、八尺的钩镰、虎叉绊马,刺挑骑兵,借着重车掩护的持藤牌的步兵再冲上来用长枪刺杀,短兵补漏。而自两翼包抄阵中骑兵的轻车也都收起了火器,以长兵滚杀勾刺。
眼见着钧天铁骑已死伤过半,仲堃仪方领着扛了火铳的千余骑兵冲入敌阵。虽只千人,却都是他练出的轻卒锐兵,一以当百。此时他身先士卒,那些个骑兵更是龙腾虎蹴,距百步时拐子铳连发,近了则以龙刀、环刀相搏,瞬间便将那骑兵阵型拦腰截断。
仲堃仪挥刀劈砍,杀敌无数,不一会儿便满身血污,不得不擦拭刀刃。回头瞧那主将,虎头燕颔,却面生得狠,应是京军出身,遇了战事破格提拔的。此人必不擅长指挥边军作战,先前见了仲堃仪冲散阵型已是勃然大怒,此时瞧仲堃仪打量他,提了龙刀便杀将而来,恨不得直取他项上人头。
仲堃仪当即掉转了马头与他战在一处。挡住龙刀那迅猛一勾,绕至他身侧抽他肋下三寸,趁他吃痛沉肘格挡时,猛地用环刀欲勾住他颈项,却被他向后闪身避开了。这一疏忽便觉腿上一麻,便是那悍将自他战裙间隙划了一刀,疼痛排山倒海而来,霎时便血流如注。仲堃仪咬牙,趁着对方得手稍有松懈,拔出背后的拐子铳以曲柄猛扫对方马蹄,那马嘶鸣一声跪倒在地,那帅将措不及防,猛地被甩出去滚落在地。仲堃仪当即打马而上接了艮墨池抛来的长戈划破他咽喉割下头颅高高举起。
见主帅头颅高悬、帅旗折损,号称靡坚不摧、熊罴百万的钧天铁骑瞬间溃不成军,纷纷往内城逃去。孟章命轻车掩护仲堃仪领着骑兵乘胜追击,只杀得残兵死败涂地这方作罢。
此时恰是日薄西山,残阳映着血流没足、尸横遍野的战场,仿若下世光景。血污溅满了金甲,盔生凤翅的仲堃仪,冷笑着列阵城下,如同阎王临世。
城墙敌楼上的守军见了这情形都已瑟瑟发抖,寒风中几要握不住手中弓箭。
“放!”
遮天蔽日的弓箭霎时间如蝗虫过境,密密麻麻地朝入得射程的骑兵飞来。仲堃仪带着骑兵后撤,孟章站在帅车上令旗一挥,机栝运转,重车的藤牌便都自两侧弹出,连城一排排宛若鱼鳞,将军士们遮了个严严实实。
敌楼上的兵士瞧着这般皆是怛然失色,待下令停止放箭改为投石时,方魂不守舍地搬了石头准备自礌石口推下。然而还不及动作,就听轰然几声,四面八方同时抛上来好些个熠熠生辉的光球,旋转喷射着火焰,将周遭连城一片火海,一股刺鼻的气味也就此蔓延开来,使得打算前来营救的兵士都涕泪横流,好些个不及撤退的便都倒在了浓烟中。
孟章此时已命弹药几乎耗尽的重车并排于城墙下,举旗下令:“架梯!”
片刻后,那云梯便在重车顶端开启时,先后借着滑轮升起,背着武器用湿巾蒙了口鼻的精兵迅速攀上了城墙,用抓钩固定了梯子一端缠上锁链。
仲堃仪也蒙了口鼻带着先遣精锐往上爬,孟章在下头瞧着他那随意缠了几道布料的伤腿便觉得揪心,虽知经过方才那番震慑,上头仍有敌军伏击的可能微乎其微,却仍心惊胆战。所幸仲堃仪一到敌楼上便挥旗示意无恙,下头的兵士在号角声中纷纷一鼓作气跟着攀上了敌楼。
此时仲堃仪已领着背着火器的先遣部队自劵门下到城内,射杀了仍垂死挣扎的部分敌军,转动沉轴徐徐放下了城门。
孟章带着车营与骑兵一举攻入时,终是尘埃落定。
占据了已成空城的阜城,扑灭了守军放的火,同样满身是伤的孟章与仲堃仪背对背靠坐着歇一口气。
片刻后,孟章仰头望着那轮桂月道:“年节……该是能团圆了。”
仲堃仪精疲力竭地合上眼,轻轻握住孟章的手。手心满是黏膩,也不知是汗是血。
晏明,你或有不知——如此,已是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