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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练兵 ...


  •   仲堃仪怔愣间回首,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千言万语倒海翻江,却都倾轧在一处,待挑拣出一两句欲诉衷肠,却见他忽地转身跑了。
      追了两步,见着那衣袂翻飞在慌乱,便也红起脸来不敢再追。踱回房里,将未动过的那一盏一饮而尽,热度却未因着这冰凉而消散,反倒一把火烧得人浑然无知。
      眼前的灯盏化为湖心微光,倒映着星眸点漆,层层涟漪荡开了去,心也跟着随波逐流,不知归处。
      浑浑噩噩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睁眼时闻着淡淡的香,是初见时他袖间的落寞。一阵风过,翻飞在跟前,伸手去抓,才知是梦。
      怔怔坐了片刻,忽就弯了唇角,洗了把冷水脸穿戴齐整了大步流星地往厅堂里去,却正撞见一身月色直身的那人从彼端过来。
      眼神乍一对上,都是心下一惊,错开视线,才发现孟章身后还跟了一人。那人一身铠甲,里穿紫衣,与一般兵士相同打扮,只是戴着个只露出双眼的青铜面具。
      仲堃仪愣了下才认出那便是隋音。知她心意已决,也是暗中钦佩。女子跟随行军打仗诸多不便,可她却从未叫苦,只一心一意侍奉孟章。有她这样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子陪在孟章身侧,仲堃仪也是能打消些担忧。这般想着,便对她点了点头,隋音赶紧回了一礼,却是左手盖着右手的男子礼数。
      “都准备停当了。”孟章的声音有些沙哑,该是昨天累着了,可瞧着面色尚可,“且去瞧瞧还有什么落下的。”
      “你比我想得周全。”仲堃仪说着,便与孟章并肩往厅堂去了。
      又清点了一番后,向瑶光代为掌事的几位重臣再交代些事,便从西门出发,于郊外集合整兵。
      盔甲厚重,好些个兵士都已将棉衣换上了,可这深秋得清晨寒气逼人,列队报数时都冻得缩脖子跺脚的,几员副将也趁着扭头时悄悄打个哈欠,先前疲于赶路,好不容易旗开得胜,在瑶光松懈了这几日,一时间难以收心。
      待清点完毕,举了各自令旗待命,披了战甲的仲堃仪方瞧出端倪,蹙眉道:“林启呢?”
      艮墨池上前一步道:“林将军尚未起……”
      孟章瞧仲堃仪脸色一变,赶紧道:“便去唤他!”
      这林启在天权本是个卫千总的职位,平日里将手下种军粮的囤地都收上来雇了些佃农劳作,得了些私钱分得麾下,便也聚了些愿追随他的部卒。仲堃仪当时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想着稳定军心,方提拔了他,哪知他自上回抢了粮仓得了些军功后便愈发地目中无人,如今,竟连军令都不放在心上。
      又等了一炷香功夫,林启方带着他的兵士姗姗来迟,他连盔帽都未戴,只扎了条头巾,见众人鸦雀无声地瞧着他,方抱拳淡淡道:“请殿下责罚。”
      仲堃仪眯着眼瞧他片刻,终是在孟章的眼神示意下压下怒火不动声色道:“点兵!”
      待林启这一路兵点罢,仲堃仪便下令带着火器兵分三路。
      会合于孟章选的那距钧天边界三十里的平地时,已是未时,先遣部队已建了营垒,正在帐篷前生火做饭。待全军吃罢,仲堃仪与孟章绕过拒马登上了插了军旗的望楼,命旁的都散开到二里开外的距离。可随身携带的诸如连子铳、拐子铳、十连珠铳等由步兵扛着或架着试射。集束火箭、虎蹲炮等都装备在战车上,由二到四人操纵。重达四十斤的烧夷弹因着火药里还掺了毒,故而搁在用以攻城的投石器上,点燃引信后往事先挖好的沟壕里抛。一时间天震地骇、腾焰飞芒。烟雾散去后是眼前仍是灼灼残影,风驰草靡之势令士气大振。
      知道了各个火器的火力、射程、填装弹药的种种后,仲堃仪戴了盔帽将令旗递给了孟章,便也下去骑在马上,领着一队骑兵出列候着。
      先前孟章便与仲堃仪说,虽初战告捷,可却是因着出奇制胜。天权常年无战祸,军纪松弛、兵不习战,此次与钧天一战唯有正面对垒,出兵前须得整治一番。
      仲堃仪当时答应了,只孟章未料到他当真如此放心地将帅旗交给了他,还替他压阵。
      望了眼那骑在马上对他微微一笑的俊逸儿郎,孟章赶紧别开视线,令身旁人吹响了号角。
      仲堃仪领着的扮演敌军的骑兵便依着指令向后奔走了两里方停下,他是最熟悉钧天骑兵的,由他领着,更容易瞧出排兵布阵的破绽。
      而彼端,打头阵的是孟章亲自编排的用以克制骑兵的车营,每四人一辆战车,战车上安了拒马与火器。那些精心挑选的兵士都按着军令推动战车结成方阵,其后的步军以战车为掩护。依孟章的意思,战时先用远程火器攻击,待骑兵靠近后步兵再以拒马列于阵前,长枪刺杀,若敌军奔逃,则派骑兵追击。
      一声令下,仲堃仪已领着骑兵飞驰而来。这边战车隆隆地向前推进,机栝翻转,盾牌合拢,无数代替火器的烟雾弹飞出来,落在冲刺的骑兵们周遭。眼看着骑兵们杀到跟前,两遛拒马立时竖起来,只留中间个缺口,方便仲堃仪领着人过。
      可该轮着步兵提枪迎战时,林启领着的那队人马偏就不动,只踞于一隅冷眼瞧着。孟章于望楼上又下令了几次,林启却都充耳不闻。
      他倒要瞧瞧,那弱不经风的黄口小儿能将他如何!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正得意,便见着前方军队潮水般向两边退开,尘土飞杨间枭骑已到了跟前,马鞭一扬就抽在他身上。虽有盔甲挡着,免去了皮肉伤,可那力道便隔山打牛,全然招架不住,天旋地转间已是落下马来。
      痛得龇牙咧嘴地抬头,便见着仲堃仪在马上冷冷斜睨着他:“违拗军令者,斩。”
      林启如此嚣张跋扈,便是因着仲堃仪麾下将才寥寥,而他又是天权武官,料定仲堃仪不敢拿他怎眼。仲堃仪尚且要礼让他三分,若不经风的孟章他更是不放在眼里,哪知仲堃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待他,瞧这阵仗该是绝不姑息的。
      林启虽胸无点墨,却也知杀鸡儆猴的道理,此时也顾不上颜面,赶紧讨饶道:“殿下息怒!属下一时糊涂!便饶了这次吧!”
      他的几名亲信怕树倒猢狲散,见状也纷纷跪下求情。求了半晌,仲堃仪方横眉冷目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遂命人押着林启跪下,卸去盔帽,亲自抽了他二十鞭以正效尤。因拿捏着力度,虽瞧着皮开肉绽,却并不伤筋骨。可这广庭大众之下受鞭笞之邢的屈辱已远胜皮肉之苦。林启瞠目切齿地领完罚,谢恩后便仍一瘸一拐地上了马,听候军令。此后,再无半点懈怠,孟章如何指挥他便如何行事。旁的对孟章有轻慢之心的见了这情形也都收敛了心神,不敢造次。
      此次孟章新编的车营是兵演的重中之重。共六大车营。每营又分重车、轻车。演练了一番后,又调整为轻车配十人,二人管马、二人管炮,一车长,一舵手,余下三员机动。重车随旗手二人、牌手四人、虎叉手两人、钩镰手二人、拨刀手四人、凡十四人。另配了瑶光征调的民夫十人,鸟铳手四人,发炮并携子铳者四人,拨刀手二人。旁的还有管队官二人,一人执车上青旗督兵,一人掌舵及守车。骑兵列阵于后,十人一队,有长刀手四人,藤牌手二人,鎲把手二人,队长、火兵各一。
      擂鼓之声合着号角,尘土飞扬间气吞山河。重车掩护,轻车游击,先用火器射击,近了用拒马器列于阵前,长兵滚杀勾刺,再以骑兵冲入敌阵追击砍杀。
      轮番对阵,将种种情形演练了几回,直至日薄西山,仲堃仪又训诫了一番,方生火做饭。
      漫天红光自垂下的帐幕缝隙渗进来,爬上眼角眉梢。隐隐的香,是行囊里尚未开封的桂花糖。
      “这行则为阵,止则为营,以车为正,以马为奇,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多亏了你出这堪用之策。”仲堃仪仍回味着方才的声势熏灼。
      “林启之事,又是何必?”终是怪他思虑不周。
      “他这般目中无人也非一两日了。”仲堃仪瞧着替他卸下腕上护甲的一双手。曾经的白腻如霜已被鞍马劳顿的时日磨出了老茧与疤痕。更别说这风吹日晒的,从未在意过。
      “他便是这性子,且去瞧瞧罢!”
      仲坤仪也知今日罚得狠了,须恩威并施才是。虽不情愿,但仍是应了。
      饭后,二人便带了伤药去瞧林启,方走到账外,便听里头边呼痛边骂骂咧咧的。
      “天杀的黄毛竖子,被人入的!搁坊间便是个兔儿爷,羞也不着!倒来对我呼来喝去……”
      仲堃仪也未料到林启被他抽了这二十鞭还敢这般口无遮拦,不胜其怒,当即便要进去说话,却被孟章拦住了。
      往回走了段,气犹未消,孟章解下水囊递过去:“大战在即,何必多生事端,教旁的看了心寒。”
      这话在理,先前已是当着众人的面鞭笞了二十,若此时又起争端,便教旁的瞧着失了气度,得不偿失。
      仲堃仪心中烦闷,接了水囊猛灌几口,又听孟章道:“何况他说的也无错处……”
      这话便似一盆凉水将仲堃仪浇了个寒心消志,回身厉色道:“怎如此浑说?”
      孟章未料仲堃仪竟因他这一句勃然变色,一时语塞,只怔怔瞧他。
      对上孟章那一双星眸,仲堃仪那股无明业火便又堵回了胸口。他瞧不得孟章受半点委屈,可这一番苦心却只换来他妄自菲薄,心若寒灰也不过如此。
      说什么从未后悔,终是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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