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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撞虹桥牵小手 ...

  •   仲堃仪当即便与孟章等都上了紧随其后的楼船,留下原本划桨的兵士们于两岸留出的一丈五尺宽的纤道拉着原本那艘前进。号角和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声,那高十余丈的楼船犀牛般笨重却执拗地挺进着。
      得了令闭门不出的商贩们见此情形都是惊恐万状,好些个忍不住卸了门板瞧。躲在暗处的三大世族的耳目们见了这玉石俱焚的架势也都纷纷骑了马回去报信。
      仲堃仪立在船头冷眼瞧着,身旁的孟章却在打量他。他原以为仲堃仪只是意气用事,如今见他那笃定模样也猜到了他意图。怒不可遏之时犹可这般沉谋严虑,倒教孟章刮目相看。
      果不其然,眼看着雨越下越急,顺风顺水的楼船即将触桥,一艘哨船忽地飞驶而来,上头几人振臂高呼要船停下。
      到了跟前,为首得峨冠博带湿透的,行礼称了声“二皇子”,仲堃仪与孟章对视一眼,这才命船停下。
      此人正是苏严的父亲谏议大夫苏翰,三大世族遣他出面,也是因着苏严与孟章是竹马之交。
      “二皇子引兵相助原是雪中送炭,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孟章俯视着船上几人,却不搭话,一副全凭仲堃仪做主的模样。
      仲堃仪见孟章如此便也有了底气,一扬下巴道:“既将我归为逆贼,那我便成全这‘美誉’,若来日还能重修旧好,我定还天枢十座飞桥。”
      说罢手一扬,又要下令前行。
      那“堃”字旗于风中猎猎鼓动着,岳镇渊渟,无可撼动。
      苏翰原是轻慢着二人的,一个是向来敬小慎微、碌碌无为的二皇子,一个是悍然跋扈却手无实权的太子,可如今这二人却都一反既往地寸步不让。
      已分不清顺着鬓角滑落的是汗水还是雨水,苏翰眼看着那些个兵士又要在号角声中拉船前行,只边劝说边不住地回头张望,幸而那传天枢王旨意的又一位公公已快马加鞭地来了。
      宣读了冠冕堂皇的旨意,同样湿透了衣衫的老太监下了马将卷轴双手奉上后颤巍巍道,“还请二皇子与太子殿下引兵前往军营。”
      眼看着大雨滂沱如银河倒泻,再不快些议定战事怕是这楼船也扛不住风浪。
      然而仲堃仪却仍留了个心眼,向苏翰道:“还请上大夫引路。”
      苏翰面如土色,知仲堃仪用意,却也只得应允。
      已敲山震虎的二人便也不再耽搁,下令班师。
      那营地便驻在天枢郊外水路决断之地。虽已加快了行军速度,但等到达哨营时,仲堃仪观察一番方扶孟章下车道:“方安的营。”
      孟章听出那弦外之音。天枢军队分屯兵与哨兵,屯兵多驻扎在边境,哨兵则是巡防制的,每月轮换一个驻扎地,何处需兵力便前往何处。这里显然是哨兵兵营,好些个兵士还在营帐内待命,估一下至多两万人,仍旧是防着他们。
      命十万大军待命,二人领着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与面有愠色的苏翰入得主帐内。
      账内,披袍擐甲的十几员副将位列两侧,三员主将坐于上位,背后是新画的地形图,墨迹未干,无有屯兵标记。
      三员大将都是将门虎子,只因着不通笔墨在朝堂上被苏翰等人肆意排挤,稍有拂逆,便要被参上一本,百口莫辩。此刻,见着向来眼高于顶的苏翰衣衫尽湿、蓬头垢面地被当着人质带进来,心中皆是快意,只是依旧瞧不上这位向来养在宫闱的若不经风的二皇子,也提防着这位矜功伐善、俾倪天下的钧天太子,便仍按着文官教的说辞先发制人。
      “不知如今站在跟前的是我天枢二皇子,还是钧天太子妃?”
      仲堃仪将孟章往身后一挡,微微一笑道:“若再等上一时半刻虹河泛滥敌军压境,我便带着这十万人马借道天玑攻其不备夺回皇位,到时或可念着皇后曾是天枢皇子,将已亡国的天枢设为一郡,慰藉思乡之情。”
      仲堃仪这一番游刃有余便将这一针对孟章的刁难一招太极推到了天枢的存亡绝续上,时间紧迫,他笃定与天玑不睦的天枢不敢赌他和天玑是否有着借道行军的有言在先。且他话里满是对夺回皇位的笃定,这便是障眼,让他们揣测他必有这番实力才敢如此狂妄,只是他仍藏着掖着并未表露,就与此刻天枢待他一般。
      孟章本是担心仲堃仪应付不了这场面,听他这一番话不禁心下纳罕,心道仲堃仪竟能轻描淡写地以一持万。自流亡以来,仲堃仪待他露胆披诚,便竟忘了多年来忍辱负重的太子也是城府深沉之人。
      再看那发问的骠骑将军卫青平,虽为将门之后,却弃了荫袭官爵考得个武试第一,横刀跃马、久战沙场,方有今日地位,故而他只佩服有胆略的,用人从不计较出身,也从未结党营私。这才在被文官肆意参奏时连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然当下却不同以往,天枢危在旦夕,他最是明白。那些个畏首畏尾的文官,他是再不愿顺着了,他们平日里如何狂妄,烽烟四起总还要依仗他们这些个“粗鄙之人”守着疆土,此次钧天太子引兵来援便是个至关重要的契机,怎能因着贪生怕死的鼠辈再行误国之事?
      念及此处,卫青平便起身向仲堃仪道:“探子方来报,钧天点兵十五万,天璇点兵十万,三日后便将会师于西北边境。”
      “你……!”苏翰霎时脸色铁青。
      他未料卫青平竟就这么将天枢末路穷途需仰仗他人的窘境和盘托出。按着三大世族商议的对策,是想令仲堃仪领着这十万大军去攻天璇或钧天,围魏救赵,这般既解了燃眉之急,也不必担心仲堃仪入得境内对天枢不利。
      仲堃仪气定神闲地与孟章对视一眼道:“如此,那天枢如今有多少兵力?”
      卫青平当即命人将口中喊着“卫青平你反了不成”的苏翰送至卫所看押,副将与闲杂人等都出帐回避,只留了两员主将,用底座带刺的木旗在身后地形图上标出天枢的兵力分布。
      “先前因着与钧天一战,边军死伤无数,尤其这西北角兵力最是薄弱,即便调了七万边军集结于此也无法与二十万大军抗衡。天枢重水师,他们便是知这一点才想着从西北处长驱直入至王城。”
      “那便来个瓮中捉鳖。”仲堃仪端详着地形图上包围王城的虹河分支道,“晏明,你以为如何?”
      “引入王城是个法子,但这瓮中捉鳖须得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说罢向卫青平道,“如今火器如何?”
      卫青平愣了愣,二人三言两语间已足见心思缜密与用兵如神,仿若久经沙场,倒教他另眼相看。
      “备有鸟铳与火铳各千余。火炮仅数十架。”辅国将军郑铭答道,他向来注重军备,这些他最是了然于心。
      “鸟铳射程不过十步,火铳至多百步。”孟章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略一沉吟道,“火炮射程百步至二里,安在舰船或战车上倒是可行,只是每次填补弹药又耗时许久,且这数十架也不足以应对骑兵。”
      “二皇子以为,天璇会遣铁骑前来?”
      “不,天璇骑兵仅‘关定铁骑’装备精良尚可远征,然北狄方突袭钧天,保不齐沿路抢掠天璇,天璇必会将‘关定铁骑’留在边关……”
      “但也仅有这五万铁骑镇守北境。”仲堃仪明白孟章意思。
      孟章点了点头:“告诉苏翰,我要见苏严。”
      仲堃仪乍听到苏严名字便皱起了眉,每每一想到孟章颈上那兽面玉璜,与那封恐怕仍带在身上的信便如鲠在喉。虽知此刻孟章找他必是因战事,可心中仍是不快。
      幸而兵士回报说,如今已破格提升为昭武校尉的苏严尚在关外试射新造的火器,赶到此处也要至少两日。虽不能见到挚友有些遗憾,但听闻他并未在自己走后义愤填膺进而一蹶不振,孟章也甚是欣慰,提笔写了封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去。
      “望卫将军多提点苏严,他擅长机括,若能与火器相合,必定如虎添翼。”
      卫青平颔首道:“那如今是作何打算?”
      孟章看向仲堃仪,仲堃仪便将二人想法说了:“这三大世族用虹桥挡我去路,便是打着令我等围魏救赵的算盘,如今这倒也是一计,只是天枢兵力不足十万,若钧天与天璇会师,必不能迎其锋芒。方才所说的瓮中捉鳖,便是我分出五万人马于王城埋伏,你等且战且退,将其引至王成之内,便借着水军与火器合围剿灭。此时我等已带着余下五万兵马北上,自天璇北境攻其不备……”
      “五万兵马或略胜一筹,可这‘关定铁骑’也非浪得虚名。”始终未置可否的镇军将军魏承此时打断道,“这般长途跋涉,即便有舟师相助也是兵卒劳顿,且若粮草供给有什么差池……”
      “予我火炮五架、火铳十支,我设法引天璇骑兵出关。”孟章望向那图上天璇北境,虽无城墙,但却有着自钧天绵延而来的太行山脉作为屏障。唯独‘关定铁骑’死守的那处关隘是可直入平原的陉道。若顺遂,便可势如破竹地攻破天璇都城。
      “那这天玑……?”卫青平仍旧对仲堃仪之前所言耿耿于怀。
      “天玑若肯借道,何须大费周章?”仲堃仪直言不讳道,“但若起战事,他们必不会坐视不理。”
      天玑虽与天枢泾渭分明,但也未与天璇交好,天璇自吞并瑶光后更是张狂妄行,时常挑衅久无悍将的天玑,前不久更是指使桑农越境采桑,引得天玑险些出兵,后因着国师谏言说运蹇时低不宜兴兵,这才作罢。如今天玑有了齐之侃坐镇,又遇上此等契机,必不会袖手旁观。
      “好,我这便令苏翰奏明皇上,速速移驾,撤走王城百姓。”
      卫青平这便算答应了。
      商议定,天色已晚,又命兵士照着描了几份地形图,仲堃仪与孟章这才整军安营扎寨,待天亮启程。幸而这雨下到半夜便停了,先前开闸引水,泊于虹河之上的数十艘楼船方安然无恙。孟章等慕容离给的探子来报后,与仲堃仪又将出兵种种细细谋划了一番,却仍是双眉紧蹙地端详着那展开便未再合上的地形图。
      “早些歇着吧!”仲堃仪担心孟章身子,替他披衣劝道,“谁人能策无遗算?”
      孟章也知仲堃仪说得不错,自嘲一笑道:“或是我初出茅庐、未经战事,此刻竟睡意全无。”
      仲堃仪却并未因着孟章这话心生鄙薄,反倒怜惜道:“我倒宁可你生于治世。”
      “治世哪容得下我这病秧子?至多是个闲散王爷。”
      孟章或说得不错,可仲堃仪听着却尤为刺耳。玉面少年清瘦的轮廓仿若水中月,越是想掬在掌心越留不住。
      孟章见仲堃仪不言语,不知他又想什么,眉间尽是郁郁,恰好摸到腰间匕首便道:“上回说,这是你母妃旧物?”
      当时听说如此,孟章便愣在那儿,待回过神时,仲堃仪已说起了战事。
      仲堃仪未料孟章会提及此事,只如实相告道,“我母妃乃侧妃,边关戍将之女。不懂如何讨欢心,郁结于心,气竭形枯,我八岁那年便去了。”
      孟章听罢心中纳罕,原来仲堃仪的母妃早便仙逝了,那这匕首岂不是……
      “这般贵重,我岂能收下?”说着便要解腰间蹀躞。
      仲堃仪却按了他的手不言语。
      孟章蓦地想起仲堃仪方入营对峙时说的“皇后”二字,霎时间窘迫起来,低了头道:“我母后也是和亲,她原是瑶光王族,算起来,慕容离尚要称她一声姑母。”
      仲堃仪一怔,未料孟章竟是与那慕容离沾亲带故的:“这么说,他此次相帮……”
      “他瞧着冷面冷心,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孟章望着映在账上的一抹清辉道,“事过境迁,便格外念旧……执明也是知他如此,方披心相付。”
      说罢,见仲堃仪松开手,孟章吁一口气,却未料仲堃仪绕至他身后揽过来,仍是握了他手道:“既无睡意,我教你使这匕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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