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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母妃旧物 ...

  •   启程时,雨终是停了。
      缂丝、云锦、夏布、花带……
      得了这些的孟章很有些无奈:“行军征战,又非游山玩水。”
      “本王知道!”执明背着手看人将一箱箱织物都运到那宛如水上堡垒的楼船上去,“这是为登基大典备的,有些怕是连几代共主都不曾见过!”
      这话很有些僭越,但处了几日已知执明性子的仲堃仪却并不介怀,反倒是处之泰然地谢过了。执明本是想给孟章撑面子,见仲堃仪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便有些不悦。始终袖手旁观的慕容离瞧执明一挑眉又要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忙上前道:“我也有一物相赠。”
      隋安去接了过来给孟章,见是个绘了青竹的白瓷瓶。孟章似是知道那是什么,也未多言,谢过了收在腰间暗袋内。
      都准备停当,便要上船。
      那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的方首无帆的十余辆四层楼船怕是诸国中至为庞大的了,九桅十二帆,仅是锚便重有千斤,要二百余人同时划桨方能启航,一艘船可载战车五十余辆,纳千人同乘。应了孟章的要求,其上还备了好些个子母船,那母船长四丈,仅有两块舷板,内空,附一用绳索与母船相连的上有盖板的小舟。战时,灌了柴火猛油的母船可先抵敌船,待钉在一处点燃母船后,其上兵士便可乘子船折返。
      这浩浩荡荡的船队起航之际,仿佛潜龙出海,整个江面都被搅得白浪滔天。擂鼓声声,气贯长虹,整齐划一的划船号子中,风鼓着“堃”字大旗,立于三层龙首瞭望台之上的仲堃仪顿觉意气扬扬。
      裹着斗篷的孟章自知吹不得风,仅从此望一眼便打算下去。仲堃仪却唤了声“晏明”,问他慕容离方才给的什么。
      执明虽然深于城府,但却是为讨慕容离欢心,对于旁人仍旧是待以赤诚之心,可这慕容离却是当真深藏不露,便是他说出兵不出将,却也是他将安插于各国的耳目赠予孟章。
      “没什么,不过是上回提及的退热息风的丸药。”孟章说着从腰间掏出那白瓷瓶来。
      仲堃仪捻开裹了红布的木塞,那一股苦涩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只这三颗?”晃了晃那瓷瓶,那药丸不过指甲盖大。
      “稀世之珍,能炼出三颗已是难得。”孟章接过瓷瓶,仍旧揣在腰间。
      “吃了该不会也入得广寒宫吧?”
      仲堃仪说罢便觉不妥,将孟章比了嫦娥,又说什么飞升。
      方欲赔罪,却听孟章轻咳两声道:“但愿这几日莫再连下苦雨。”
      孟章已遣人告知天枢他援军将至,若这几日钧天、天璇大军压境,务必拖延至他们加入战局。若无涝灾,便可直接由水路通天枢境内,若是不幸,又是疾风骤雨的,这楼船重心颇高,定扛不住,便不得不自陆路绕行,又得耽搁好些时日。
      仲堃仪听孟章忧虑的是此事,方松一口气道:“得道者多助,定得上苍定庇。”
      “得道者……”孟章却苦笑道,“这乱世干戈,或身不由己,或窃钩窃国,得道、失道不过是托辞,谁能君临天下,谁便是顺应天道。”
      仲堃仪未料孟章会向他说这些,先前彼此都规虑揣度的,皆是点到即止,鲜少有抛开身份的肺腑之言。
      “若真对阵,仅有这些个战车仍是不成的。”孟章于猎猎风声中俯瞰着甲板忧心忡忡道。
      这几日多雨,练兵仓促,一番商议下只改进了战车。加了两侧护板后,正厢上又架了需两人同时操控的可数箭齐发的重型连弩。战时推至射程内待命,平日行军只需拆了两块护板用骡子拉行。然而只有这点改进仍是聊胜于无,天璇北境也时常遭北狄抢略,故而也练就了一支威震天下的骑兵,号“关定铁骑”,“关定铁骑”擅骑射,往来如风驰电掣,若沙场相遇,这装配了连弩的二轮战车需得疾如雷电地被推入射程方能攻其不备,压制骑兵攻势。可这须得两名兵士推动的战车,怎敌枭骑?
      孟章苦思冥想了几日,仍是一筹莫展。
      仲堃仪看他双眉紧蹙的模样,怕他劳心苦思、寤寐不宁,便陪着他下到甲板,说了好一会儿话,又从腰间抽出把匕首道:“无事可练着消遣,以备不时之需。”
      那匕首长一尺二寸,握手其杆为梅形,上缠绸带,剑体极轻,头尖而薄,即便是像孟章这般不曾习武的,用着也十分称手。
      “何处得的?”孟章端详了一番,爱不释手。
      仲堃仪又解下自己的蹀躞系到孟章腰间,收紧了小半圈,再将匕首归鞘挂上:“我母妃旧物。”

      五日后,浩浩荡荡的船队终是入得天枢境内。
      因着赶路,才停靠了两回稍作修整,好些个兵士因着晕船萎靡不振。孟章也是脸色惨白,却说无碍,依旧与仲堃仪商议如何与天枢的几员老将同心协力地对抗联军,只在被仲堃仪撞见一回吐得头晕目眩,这才消停,回舱里躺着。
      这摇摇晃晃的也不知时日,待仲堃仪说已入境时,即刻强撑着披衣起来。隋音赶紧给他披了斗篷又念叨几句,仍是不听,被仲堃仪扶着上了夹板。
      来不及上楼,便就这么怔怔望着陡峭峡谷间巍然屹立的水关。
      晨曦为青砖镀了层金,那水关上的青砖闸楼高二层,面宽三间,正面开箭窗二排,上挂一匾,矫若惊龙的“天枢”二字,梦寐不忘。
      仲堃仪怕风大孟章受不住,给他将兜帽戴上,却听他轻声道:“我本以为,再无归来之日了。”
      仲堃仪手上一顿,心中五味成杂。
      他知孟章思乡心切,那带来的葛布无时无刻不穿在身上,又假做不经意问起这宫里可有天枢特产的栈香。彼时,还对他这些昭然若揭的心思不屑一顾,如今也成了个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这方懂了他的执拗,悔不当初。可这话里的“归来”二字又引得他心烦意乱,怎是“归来”?分明行了合卺之礼的,生出这些个变故便不作数了?
      孟章哪知仲堃仪这百转千回的心思,稍稍平复了心绪,便想着速速与几员老将商议如何应战一事。
      入得水关,却觉出些不妥来。有兵士开关放行,却为何连半个接应的都未瞧见?
      这几日因着走水路,也未得探子来报,难不成钧天与天璇已大举进犯?若真如此,未免也太过安静了。仲堃仪也觉察出不对来,传令下去,放缓了船速,待入得内城,四层高的楼船便被一座虹桥挡住了去路。
      那虹桥是方竣工的,全凭纵骨横骨交错相贯而成,亦梁亦拱,虚设无柱,晨光熹微中如长虹卧波。当初,这无脚飞桥的建造是孟章力推的。贯穿天枢直通昱照的虹河乃天枢命脉,每日有不下百艘船只往返其上,然而每逢秋季,阴雨连绵,水位大涨,湍急水流便带着往来舟船冲撞桥柱,损溺无数,因此才要造这样一座“飞桥”,成全舟车辐辏,人庶浩繁。然而直至到他离开,都未能如愿,可只这五日,这桥便凭空而生了?
      “这红漆未干的……”仲堃仪也看出了端倪。
      这沿街的商铺邸店都歇业了,因着他们的到来,好些个闭门不出的方在窗口探头探脑。
      下令停船抛锚,方有一太监带着几名护卫骑马而来。那位公公孟章认得,是最得父王信任的秉笔太监,此时他下了马,对船上的孟章恭恭敬敬行礼道:“王上贵体抱恙,命洒家恭迎二皇子!”
      手中捧着秘而不宣的旨意,由隋安递给了孟章。孟章读至一半便脸色煞白,将那蚕丝卷轴狠狠掷在地上。仲堃仪捡来读了,也是愁眉蹙额。
      那盖了王印的旨意言,钧天与天璇战书未达,孟章便合着“钧天逆党”引天权十万大军入境颇为不妥,他国若是借事生端,天枢便将抱火卧薪。若是非要驻扎,只能孟章一人入得王城,仲堃仪与这十万大军只得在此靠岸稍作修整。若不幸这几日当真敌军压境,再拆这虹桥也不迟。
      这般荒唐言辞定是三大世族借着孟章那一心求仙问道的父王的名义写就的。既怕天权大军入境威胁天枢,又怕钧天、天璇联军突袭,孤立无援,这才令他们入得内城,却寸步难行。孟章这几日熬得劳筋苦骨,便是因着忧心故国,不敢耽搁,可如今却是这般情形,说乱箭攒心也不为过。
      仲堃仪也是怒火中烧,但见着孟章面如土色,便劝道:“你且去与他们一会,我在此候着。”
      按着仲堃仪的意思,孟章以二皇子的身份先去周旋一番,教他们知道这一战如箭在弦,需早做打算,或有挽回的余地。
      孟章却摇了摇头道:“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想着偏安一隅,笃定我不会袖手旁观,故而出此下策。我若独自去了,他们使出什么下三滥的伎俩对付你也未可知。”
      正说着,忽的一滴冰凉打在脸上。
      孟章抬头,那豆大的雨点霎时间便密集起来,嘈嘈切切,意扰心烦。
      仲堃仪见那雨水顺着孟章的眼角滑到下颌,再滴落到摇晃的甲板上,心中顿觉翻江倒海,眼中一寒道:仲堃仪见那雨水顺着孟章的眼角滑到下颌,再滴落到摇晃的甲板上,心中顿觉翻江倒海,眸中一寒道:“既如此,这劳什子桥,不如撞塌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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