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贤》陌巷危楼

15、昭告

　　莫少闻是个一根筋，他并不能接受整件事忽如其来的转变，他不能抛弃挚爱另投他怀，他做不到。

　　如果能做到，那么前世段以瑜死后，那个曾经苦苦追求过他的人就不会被他拒之门外了。

　　他这个人对感情一直怀有虔诚，觉得感情是神圣的，是必须要忠诚的，即便之后出现了比挚爱更优秀更难能可贵的人，他也不会亵渎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他拒绝了段克贤，四目相对，一字一句认真道：“不，我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前世是他，今生也依然是他！”

　　坚定的口吻，倔强的目光，叫段克贤不由得心酸，然而他也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

　　他揪住莫少闻的衣襟，冷笑道：“是吗？子美，前世我选择了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你自己也知道，最终等待你的是个什么下场。这一世，我不会再做君子了，我想要的，我想守护的，谁也别想阻止得了！”

　　说着，他一把松开莫少闻，沉默地拔去莫少闻身上的银针，将银针尽数收好后，他又去了书房，写下了一张服用说明给莫少闻，取出怀中另外一包草药，一并放在桌子上。

　　临别时，他再次回到榻前，拽过莫少闻的手腕，细细把过之后才准备离去。

　　莫少闻却再次拽住了他的手，扯下身上的布料，给那千疮百孔的手掌包扎了起来，莫少闻愧疚道：“你是医者，该怎么治这伤你该懂的。那会儿我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对不住了。”

　　段克贤心中暖暖的，他看着手上扎起的小蝴蝶结，咧嘴笑了：“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情不自禁地咬我，我的肩膀我的胸膛我的臂膀，随便你咬，只要你开心。”

　　莫少闻冷哼一声：“谁稀罕咬你，赶紧回去吧！”

　　段克贤抬手搓了搓莫少闻的脑袋：“子美你真可爱。”

　　莫少闻一把打开段克贤的手，片刻后意识到那时受伤的手，有些不忍，却没再挽留什么。

　　段克贤笑笑转身离开，脚步声响彻阁楼，一步一步，咯噔咯噔，像是在叩问莫少闻，是否真的要如此冷酷如此绝情。

　　莫少闻扪心自问，没错，他就是如此冷酷如此无情，他若对段克贤有情，那便是对段以瑜无情，他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扬起洁白的雪花，早晨清理出来的小道不一会便覆盖上了厚厚一层积雪。

　　莫少闻临窗而坐，抱着新眉，发呆。

　　接下来几日，因为莫少寻高烧不退，莫府暂停了对那件荒唐事的兴师问罪，大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

　　一周后的这一天，是个异常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暖阳高照。

　　莫少闻正打坐着，正院那边又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这几日他正照着段克贤的方子调理身体，轻易不出东跨院走动，因此那嘈杂的声音虽然传来老一会了，他却丝毫没有动身前去一窥究竟的意思。

　　片刻后，阿鱼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鹅黄色的裙摆叫她细心的提起，免得被地上融化的雪水沾染。

　　待她穿过枫林小道来到丹枫阁前，仰面朝上对着窗户喊道：“三公子，快，出事了，小小姐出事了！”

　　莫少闻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忙穿上鞋子直接从窗户口跳下，不等阿鱼道明具体缘由已经一阵风似卷进了正院。

　　只见院子里正围着一大群人，他们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娇小的身躯，那身躯浑身湿透，凌乱的头发上还有冻结的冰碴。

　　莫少闻吓得脸色煞白，扑上去一把推开那些抬着门板的护院，喊道：“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瑾儿，瑾儿你醒醒！”

　　护院像是榆木疙瘩，大气不敢出，最后还是老管家小心禀明，道：“小小姐去探望刚刚病愈的五公子，随后两人相约去后山静心湖玩耍，结果小小姐一个不慎失足落水。”

　　莫少闻一把揪住老管家，质问道：“你说什么？跟老五在一起的？那么老五人呢？”

　　管家道：“五公子努力援救小小姐未果，最后自己也滑下去了。”

　　莫少闻已经顾不得再多问，催道：“那赶紧喊大夫啊！愣在这干什么呢？”

　　管家忙擦了把汗，道：“已经着人去请了，三公子，今日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全都出去有事了，您看，小小姐——”

　　“我还看什么看啊，你叫大夫去我丹枫阁诊脉，我先给瑾儿换衣服去。”说着，莫少闻直接将瑾儿从门板上抱起。

　　小姑娘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上面粘着些冰渣，抱在怀里犹如抱着一块冰砖，可是莫少闻哪里顾得了这些，三步并做两步向丹枫阁冲去，边走边喊道：“冯妈呢？叫她将瑾儿的换洗衣物拿来！”

　　管家在身后说道：“今日夫人与冯妈也不在家，出门办事去了。”

　　莫少闻闻言一愣，娘亲身子那么娇弱不堪，怎么会这时候出去办事呢？

　　眼下顾不得那许多了，便将瑾儿抱进暖阁之中，一把扯去瑾儿冰块一样的衣服，取来毛毯将瑾儿一裹，从头到脚细细擦拭干净，最后才将她塞进了被褥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夫却迟迟不见到来。

　　莫少闻心中又急又气，本想出去看看，却又不敢离开瑾儿半步，只得叫阿鱼煮了姜汤端来，试图喂进去几口。

　　结果瑾儿双唇紧闭，姜汤全都洒了出来。

　　莫少闻慌了，手一抖，将整碗姜汤摔落在自己脚上，烫得龇牙咧嘴。

　　又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见大夫来，莫少闻彻底坐不住了。

　　他交代了阿鱼几句，随后只身出府，走过宽敞的街道，来到对门段氏大门前，叩响了门环。

　　片刻后，段府门房问了问来者是谁用意几何，随后将莫少闻对答的话通传进了内宅，再由内宅转传进了段氏后院的一座小楼中。

　　此时的段克贤正在与段以瑜下棋，闻言他直接弃子离去。

　　段以瑜看着段克贤那急匆匆的身影问道：“你说什么？莫家三公子求见克贤？”

　　那传话的下人点点头。

　　段以瑜觉得有趣极了，叹一声：“奇闻也。”随后也跟着去了莫府。

　　再次来到莫府东跨院，已不见深秋时那满园的火红盛景，取而代之的是满园光秃秃的树枝，上面挂着粗细不一长短各异的冰锥，犹如一个冰雪王国，好看极了。

　　段以瑜围着枫林转了几圈，最后才踱着步子悠闲地进了丹枫阁内。

　　却听二楼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那莫少闻怒道：“是，我没用，你骂得对，那么请你快快帮忙看看可好？”

　　“我没说我不救，我这不在把脉吗？你一个劲地在旁边催什么？”这是段克贤的声音。

　　莫少闻急道：“我有催你吗？我没有啊，我只是看你漫不经心的——”

　　“我漫不经心的？我给你把脉的时候不也是这个样子吗？你别在那里自己吓自己了行不行？”

　　“……”莫少闻没了声响，却还是眼巴巴的看着段克贤，生怕他开小差不好好看病似的。

　　段克贤无奈地摇摇头：“也罢，关心则乱，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说着，他收回手，莫少闻见状忙问道：“怎么样？”

　　段克贤的神色明显不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又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

　　莫少闻急得团团转，一再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哎呀，你别催嘛，容我想想。”

　　“啊？想什么？”

　　段克贤不语，抬手捂住了莫少闻的嘴，一把将莫少闻摁在了怀里，不让他再喋喋不休地催问。

　　思索良久，他才松开了怀中挣扎扑腾的莫少闻，道：“怪了，按理说，你小妹只是落水而已，顶多是呛水加染上了风寒，可是我把出来的症状却不仅仅如此。你小妹的体内有股子邪火，一直在她的筋脉中冲撞逆行，怕是要糟糕。”

　　“什么？什么邪火？”莫少闻彻底吓傻了，他不想小妹出任何的意外，不想！

　　段克贤斟酌用词后才开口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之前警告过你，你大哥二哥我奈何不得。当时我说，他们有名师指点，你可知道，所谓的名师，是谁？”

　　“不知道啊，这跟瑾儿溺水有关系？”

　　“有。如果只是简单的落水，你小妹不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她体内的这骨子邪火多半是你的两位哥哥做了什么手脚。之前你家不是出了件事情跟你小妹和五弟有关么？”段克贤再三掂量才说出了最担心的事，“你想想，为了洗清自己，为了嫁祸他人，对你五弟而言最好的办法便是叫你小妹彻底开不了口，这么一来，他只要说是你小妹撺掇他去胡闹的，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莫少闻闻言，跌坐在椅子上。

　　他握着小妹的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片刻后，却听内阁门槛处传来了击掌声，只见段以瑜像是听到了千古奇闻一般，边拍手边嘲讽道：“啧啧啧，真是一出精彩的大戏啊。如此精彩，也只有大侄子你才能想的出来了吧？”

　　段克贤懒得理他，走到窗口，对着下面候着的灰衣随从打了个响指，那随从上来后，段克贤已经写好了一张方子，交给他后便让他出去了。

　　待得老管家请来的大夫哼哧哼哧爬上二楼时，段克贤的药方子已经变成了热腾腾的汤药，叫段克贤掰着嘴灌进了瑾儿口中。

　　那大夫见已经有人在问诊，便收了出诊费直接走了。

　　全程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阁楼内的三人却都各怀心事，连声招呼都没打。

　　段以瑜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晾在一旁，时不时想找点话题刺激刺激段克贤，却都叫段克贤以沉默反击回去了。

　　莫少闻看着浑身不在，本想着劝和，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又过了许久，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莫府正院前传来嘈杂的人声，看来是外出的人回来了。

　　莫少闻本想出去看看，一想到小妹可能遭人暗算，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后怕。

　　他打破了沉默，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股子邪火到底是什么？”

　　段克贤叹息一声：“小叔，你回去吧，我和子美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在这里不方便。”

　　段以瑜“哈”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奇闻：“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要避开我谈论事情了？”

　　莫少闻不语，段克贤却越俎代庖直接下了逐客令：“小叔，小段的门禁你忘了是什么时候了么？”

　　段以瑜闻言一愣，看着窗外沉沉暮霭，顿觉不妙，冷哼一声不情愿地离开了。

　　待他走后，莫少闻几不可闻地长出一口气，却叫段克贤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笑笑：“别扭吧？放心，我不会让你别扭太久的。”

　　“啊？”莫少闻狐疑地抬头。

　　“子美，我已经擅自做主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莫少闻被顺利带偏了话题，话一出口当即意识到不对，忙催道，“不对，我明明在问你那股子邪火到底是什么，你干嘛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大哥二哥的师父是谁，你别藏着掖着啊，告诉我啊！”

　　“他们的师父可是个厉害人物，连我都要忌惮几分的，所以那股子邪火，必须我和你齐心协力才能战胜！”

　　“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懂，总之待会你只要站在我身边，我说什么你都别说话直接默认就行了，你能做到吧？”

　　“只要你能治好瑾儿，这点事我可以答应你！”

　　“好！”说着，段克贤拽着莫少闻的手飞奔出了阁楼。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忙碌中的莫府正院，莫如庄正站在院子里听管家汇报今日发生的意外，莫少康与莫少谦站在一边旁听。

　　就在这时，段克贤牵着莫少闻的手来到他们面前，道：“莫伯伯好，两位兄长好！我和子美互相爱慕已久，故而今日我们正式决定在一起了，希望能得到您和兄长们的祝福！”

　　哈？莫少闻闻言，一颗心顿时下坠，糟糕，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