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梦间集】丹青秋雨辞（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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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故知】
绝情谷，情花海，满目如泼朱色。
谷内常年与世隔绝，曦月虽开玩笑说是“情花源”，不过也的确是一处与桃花源相媲美的世外胜地。
与苍凉恢宏的剑冢不同，绝情谷风景幽美，有山有水，若是隐居避世之人，大多还是愿意选在这样的地方的。
情花刺上有毒，紫薇小心翼翼地踏过花间小径——这小径专为行人开辟，可让人不沾情花之刺而安然走过，而径上干净整洁，想来也是主人时时细心打扫。
一个身影站在花海那一端，风姿翩然，影影绰绰。
风吹过，花海如浪，吹动那人粉发紫裳，却恍如一场梦。
越是走近，一些过往记忆便越是清晰。
花海旁，那个女人回眸看了过来。
“你回来啦。”
眉眼带笑。
他快步朝她走去，伸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淑女似乎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下，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怎么了？”
那些令他暗自纠结的旧时记忆却在佳人入怀的一刹缓缓漾开涟漪，渐渐地晕染开，变淡，最终归于虚无。
“……没事。”
却是抱得更紧。
紫薇似乎是听见她轻轻地叹了一声，似无奈又似宽慰。随后她也抬起手臂，反抱住了他。
“别怕。”
淑女温柔地轻抚着他白色的发丝，说道。
怕？
怕什么？
大概他其实也不想面对这个字，但是她柔声一句安抚，却真的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我……”
他最终也没能说出些什么。
自被遗弃起，他的心本没再让任何人靠近过。而淑女从一开始对他的淡然自若的态度，与一直以来对他的理解与包容，让他难得打开了自己的心门。
可是……
这点滴过往，竟包含了那么多刀光剑影。
他不怀疑这是木剑——或者说五剑之境的异动让他记起来了这些，可这的确是真真实实地发生过的。
这一次的赌注，却有可能再一次令他满盘皆输。
淑女无奈地叹了一声。那叹息竟极为悠远缥缈，
可他纵然不说，见他这种模样，淑女心思细腻，又如何不知。
紫薇曾有遗忘，但是她又如何不记得。
只不过如今，终究是不一样了。在这茫茫天地间，五剑之境中，曾于前一世有过血海深仇兵刃相向的并非没有，甚至还有夫妻剑曾在前一世互相折断对方，但是冰释前嫌乃至结为知己的，并不是没有，反而不少。
她虽大部分时间隐于绝情谷，可也多次外出游历，而他长居剑冢，对于世俗之事，又能了解多少呢。
而淑女也曾听无剑说过，让刀剑之魂能各凭本心，不再身不由己，便是独孤剑魔开辟这一方境界的初衷之一。
又何必为不由己的事情而纠结于心，偏执过往，徒留怨憎。
“也许，我大概也是个很自私的人吧。”
紫薇听见她这样说。
“可是……我并不想放弃。”
纵然中间也许隔了两重仇恨，纵然她心里始终会有一道越不过去的鸿沟。
“我并非纠结于过往之人……”
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会甘心？
往事云烟，已俱都随风消散。在这一方世界里，他们仅仅是身为自己而已。
不再命数由人，不再身不由己。
“所以，你也不必。”
她当年还未与他熟识之时，不是没有想过避开他，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着，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剑断魂灭，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伤痛，绝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磨灭。
正因为如此，她每次在紫薇面前，总是要刻意为之，才能保持那份潇洒从容。
而就是这份刻意，也让她对紫薇有了别样的在意。而紫薇却也因为那些模糊不清的感觉，同样也多了些什么。
而有些情愫，恰恰就萌芽于这种特殊。最终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之中，逐渐扎了根。
自然更多的情意，产生于一次次并肩作战与一次次平淡却似是注定的交集之中。
“淑女，”他低声道，“你可别诓我。”
淑女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想什么呢。”
他们当年只不过是他人手中利刃，如傀儡受控于他人之手，身不由己，命不由身。
往事俱已随风，亦如流水东流而去。
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
碧潭之旁，无剑以血绘出血诀，封在那道已经沉寂许久的时空裂隙上。
也许是因为有昆仑雪玉此等至宝的加持，又也许是因为她已用过一次更加承受得住那种惊人的消耗，这一次她虽然也消耗巨大，却比在古墓时好了许多。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金铃索见她立刻便要潜入碧潭之下去探查祭坛遗迹，连忙拉住了她。无剑虽然不曾陷入昏睡，但脸色却仍然是苍白如纸。
“我总觉得，这些祭坛于我而言……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我第一次到绝情谷的时候……那次我并没有恢复记忆，却觉得这里十分熟悉，尤其是这碧潭之下的祭坛。可我如今已经恢复记忆，却仍想不起来有关绝情谷的什么事。”
“所以我觉得……也许那股熟悉感，正是来源于我自己封印的那部分记忆。”
无剑轻轻挣开金铃索的手，走下碧潭。身上的黑纱浮于水面，却似是羽化后舒展的羽翼。
“金铃……还要麻烦你帮我护法了。”她回眸看过来，微微一笑。
“好。”金铃索见她坚决也不再阻拦，只是更加小心谨慎地盯着她，“你且放心。”
无剑笑了笑回过头去，手指上未愈合的伤口渗出一丝丝的血散在水中，似轻飘飘绽开了一朵丝缕般的情花。那血随着水流的搅动，一点点朝着四周散去，贴近了四周的祭台。
血一靠近便融了进去，待到四方祭台都已融进了她的血液，无剑手势一变，血骤然涌出一段，结出一个奇特的印结。
印结暴涨，打入脚下的碧潭水底。
四方祭台显出奇特的纹路，呈现流动的浅淡血红之色。水底似有谁低声吟唱，奇异的咒语灌入她的脑海，勾起了那生满锈铁的门后的一分斑驳记忆。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一幅氤氲的画面。
画中人身形模糊，白衣如雪黑发如瀑，衣摆似有浅淡墨色流过，而发间有一点血红透着阳光更显夺目。她身法凌厉，气势锋锐，将一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逼退。
隔着遥远的时光，却仿佛仍能感受到那强悍外放的剑气。
那便是……当时的她。
那道黑色身影披着长发，手中黑色长剑疾点而出，分三招朝她刺来，而那白色身影身姿鬼魅，手中刀反射着阳光划过一道灿烂的弧度。
阴阳合璧，威力倍增。
可纵是如此，他们也还是败于那白衣黑发的少女手下。少女点到为止收手后退，微微颔首，将指点之言细细说来。
没人会小瞧她，这个世界最中心的基石，这个世界至强者。
她常来绝情谷与他们二人切磋并给予指点，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身上还带着血，将一对阴阳玉璧交予他们，以备不测。
记忆戛然而止。后来，她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直到再次来到绝情谷的时候，她捡到那对阴阳玉璧，误入“梦境”。
“我好像记起来了。”她半眯着眼，抚过那一座座残破的祭台，仿佛借此触摸那一段流失的时光，“怪不得……我总觉得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见过曦月与孤剑的……而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像是在看旧识。”
她浮出水面，按住放在心口的昆仑雪玉，竭力压下心底与头中那隐隐泛上的撕裂感与灼痛感。
“也怪不得我能催动阴阳玉璧进入那所谓的‘梦境’……”
“原来那对阴阳玉璧，本就是我给他们的。”
“果然如此……”
她复又叹息了一声，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浮在水面上。在催动血诀之后，又强行结印开启阵法，她只觉得异常疲倦，连动一下手指也不想了。
“金铃……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说的便是如此吧？”她虚着声音道。
金铃索只说：“大概吧。”
疼痛与劳累同时泛上。她闭起眼睛，过往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其中更多的是黑乎乎而又模糊的影子，异常的熟悉，却记不起一丝一毫。
偶有旧时记忆随着绝情谷一段泄露而出，却让她的痛感加倍。
故人……她究竟忘记了多少故人？
孤剑是，曦月是，那其他人呢？
她不断地回想着往日绝情谷的一幕幕，试图从其中寻找出几分蛛丝马迹。
那时她眉眼尽是凛然之色，虽早已与他们相识，甚至可以称之为友，但到底分别时间太久，她又算得上大变了模样，是以再于极昼极夜重逢时，那两人才多有迟疑，最后权当她是个陌生人。
遥想绝情谷极昼之中“初遇”孤剑之时，他那种可以算得上是无来由的绝对信任，以及……那一段本没必要讲给她听的故事。
孤剑那时诉说与一武功奇高的故人的一段往事，也大概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因为那位故人，便是无剑。
失去记忆的她毫无反应，孤剑虽是心中还有疑虑，但到底是作罢。
直到后来无剑觉醒，他们才彻底确认了她的身份，却没想到，她居然不记得当年那段过往。
她封闭记忆，而他们二人也多年隐居于绝情谷之中，与世隔绝，至后来被卷入时空裂隙，竟不清楚当年那令五剑之境大乱的魍魉之祸。
所谓问今是何世，竟不知。
好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无剑从水中站起，长发与衣衫早已被潭水浸湿，尽数贴在身上，那外罩的黑纱也沉沉地垂着，金铃索便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可是两个人刚要往回走，却在碧潭旁看到了一个人。
曦月抱臂靠在树上，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下，落于他的眉眼间，更加斑斓了他眼中神色。
“你想起来了？”
“是。”无剑垂眸，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我想起来了。”
空气一时凝滞。曦月的想法谁也不曾清楚——但是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曦月如今面对着已经记起相知之时的她，想来也是心存担忧的。
然而他只是说：“想起来了就好。”
来找她，来确认她是否已经记起，不只是他的意思，也是孤剑的意思。他们不清楚那场魍魉之祸，却清楚地记得，当年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白衣染血，眸中神色凄凉。
这世间至强者，竟也会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
她将那对阴阳玉璧推到他们面前，教给他们一个阵法后说道：
“孤剑，曦月，你们是我的朋友……这对阴阳玉璧赠予你们，可催动此阵，在危难之时保全自己。”
她最后还说了一句话，很轻很轻。
可是他们两个人都听到了。
她说：“我不希望你们再出事了。”
如此茫然无助，近乎耳语，近乎呢喃，近乎只是在心底一声对上苍的祈求。
他们说，好。
于是流年辗转，后来时空裂隙侵袭绝情谷，他们虽催动阵法却依然被卷入，从此极夜极昼，动如参商。
最后经年已过，她又来到绝情谷，昔日故人，再相见。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梦间集】丹青秋雨辞（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