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坠江(上) ...
-
巡视一周结束,杜栖霜与准备与傅子风告辞回房休息。傅子风关切地问风亦亭可好。
杜栖霜含笑道:“应该还好,亦台师兄照顾他呢。”
傅子风道:“江船风浪大,行船时间长,晕船丸或是生姜怕都无效用,只闭目平躺,或可稍有舒适。”
杜栖霜谢过傅子风良言,觉得傅子风脸色似乎有些欠佳。傅子风相貌堂堂,五官如刻,肌肤光洁,只是不似一般世家弟子那般白皙,而是偏浅淡的麦芽色,别有一种阳光健康之美。
这当然是因为傅子风在边疆征战多年,日晒雨淋的,浸染了风霜之色。他刚到杜家时,肤色比现在黑且粗糙,在杜家养了这一个多月,就白嫩的多了。
傅子风的底色好,只要稍加保养修饰,绝对是帅气俊郎之人。尤其是他的身材更好,身量颀长,猿臂蜂腰,肩阔腿长,背脊提拔,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便让人易生林下风姿,世外英豪的感叹。
如今就连杜栖霜,也是越看他越觉得顺眼。所以,也看得出他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似有汗珠。
傅子风用手背轻拭了一下额头:“无妨,我只是方才随了总官在船上上下攀登,有些不适,我调息一下就没事了。”
傅子风请杜栖霜先回房,他才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只是关了房门,就一步跃到榻侧,直接倒了上去,将腹中翻滚硬压了下去。
良久,傅子风才敢睁开眼睛。脸色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好险,险些没当了杜栖霜的面就吐出来,那自己晕船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官船破浪前行,速度极快,很快出了闸口,驶入波涛汹涌的江中,这下,船才是真正颠簸起来了。
瓜州知府在江边目送着贵妃殿下的船成为远方的一个小点,才暗舒口气,和各位官员互相道声辛苦,让众人都散去了。
坐到轿中,放了轿帘,他就立刻提笔写了一封密报,派了心腹之人,送到驿站去。“叶国丈亲启”几个烫漆的大字,分外醒目。
江上行舟,不比运河,江水翻滚,水势浩大,未知的风险很大。江面宽阔,往来商船争道,更填凶险。
大部分船只见了贵妃殿下乘坐的官船,都与三分礼让,但是青峰和风亦榭所辖的前后两船就没有那么受优待了。常有商船、货船意图抢道,插行。
江上行船,凭的就是行船的本事。
尤其是朝廷负责漕运的船只,虽是货船,却是官属,一向在江面上霸道惯了,更是豪横。有两艘运送药材和木材的货船就几次三番地抢了青峰所在船只的航路。
这把青峰气得,一点儿招没有。
他这艘船的总官是一个老头,姓和,人如其姓,和和气气,一点儿脾气没有。对方再是怎样争抢,他也不急不恼。
“让他们先行吧。”老和头站在船头,吩咐舵手和船工的工头。
“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让他们先过。”老和头又说。
青峰看不下去了,跑到船尾处,看后面的凤舟。凤舟就是对贵妃殿下所乘坐的官船的尊称。
船颠簸得像在荡秋千。青峰抓紧栏杆,勉力站稳,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他可是从来不晕船的人,都觉得不舒服,不知道将军大人能不能站得起来了。
傅子风站不起来也得站。方才他刚起身时,没站稳,一个踉跄磕到木屏风上,左臂的伤口都撞裂了。他没吭声,只是在洇了血的绷带外再缠了一圈,放下袍袖,缓了神色,出门。
他先去给贵妃殿下请安,看贵妃殿下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笼香开门出来,回说贵妃殿下一切都好,请傅子风勿念。
傅子风又去杜栖霜的房间,外间里,风亦亭已经晕得一塌糊涂,躺着都觉天晕地转,就差把肠子吐出来了,且还头痛欲裂。
“哪是晕船丸,分明是催晕丸,我含了更觉难受。”风亦亭正和风亦台抱怨,拒绝吃他递过来的晕船丸。
傅子风也觉得这晕船丸的味道怪,与他以往服用的晕船丸似有不同,便让风亦台只喂风亦亭一些热水就好。
风亦台谢过傅子风,道:“小爷在露台上吹风,麻烦傅将军劝他再待一刻钟就下来吧。”
傅子风点头道好,走到里间房门处轻敲了两下,推门进去,果真看见连着露台的门开着,他走过软榻,方桌,绕过博古架,走到露台的门旁,再轻叩两下。
杜栖霜正在凭栏远眺,他身侧的雕花栏杆只到他腰侧,船荡的厉害,稍有不慎,都易掉出栏杆之外,跌入江中。
“傅将军请进。”杜栖霜对傅子风微欠身示意。傅子风抱拳回礼,走到杜栖霜身侧,远眺两岸江山,水天一色。
“不知灵渠进展如何,如若修成,自龙泉可直接由灵渠通舟入京,时日便可再少一半。”杜栖霜遥望着不远处的一条水路道。
那是洛渠入江之处,正有大大小小的船只自洛渠陆续汇入江中水道。
傅子风点头:“修建灵渠是万民福祉,子风也上书表奏,恳请圣上派工部尚书杨廉亲自督造,以期早日渠成。”
工部尚书杨廉是科班出身,尤擅水利,本朝许多重要且成功的军事、民用工程都是杨廉设计、监造。
杜栖霜不由微微一笑。他心里也认为,灵渠监造若是由杨廉负责,定然功成。
不过杨廉是叶国丈门生,修建灵渠又是灵川要务,灵川又是杜栖凝辖属,杜栖凝又是独孤贤妃表弟,独孤贤妃又是皇上宠妃,甚至因此冷落了皇后,那作为国丈,叶国丈与独孤贤妃之间,必有嫌隙,那么……
所以,杨廉虽然真的研究过灵川水利,对灵渠修建确实有些独到见解,却只能对此事不发一言。
而杜栖凝觉得杨廉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在朝中时从不搭理他,此时也绝不会放下身段去请杨廉来灵川督造。
杜栖霜跟他哥委婉地提过一回,杜栖凝直接否了:“我灵川没人了吗?用得着他来?”
杜栖霜也不敢再提,只能是暗中与杨廉书信请教。如今听傅子风竟然上书表奏,虽是好,却是怕连大哥和叶国丈两边同时得罪了。
傅子风似乎猜到杜栖霜心中所想,淡然一笑道:“子风行事,只求无愧于心,若是为江山社稷,万民福祉,不在意得罪什么权贵。”
“傅将军豪气!”杜栖霜真心实意地赞他,他反正是不敢。
“四公子是礼敬兄长,不忍拂逆。”傅子风安慰道。
杜栖霜叹气道:“忍倒是忍的,只是不敢罢了。”
傅子风不由笑起来。
杜栖霜瞄他一眼,悻悻然道:“你也到我大哥手下当几天弟弟试试。”
傅子风想起那日初见杜栖霜,他可不是正被杜栖凝罚跪,忙赔礼道:“那日是我思虑不周,因为一些琐事烦了令兄,怕是阻了他去免你责罚的时辰。”
杜栖霜摆手道:“已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还要多谢傅将军去烦我哥,否则许是板子都挨上了。”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尽释前嫌。
“总算我表奏之事,令兄虽有几分着恼,责我多管闲事,却未曾上表驳斥,所以这奏折倒是批复了,杨大人应该也快赴任了。”傅子风再道。
杜栖霜很高兴,对傅子风长揖拜谢道:“霜儿代灵川百姓谢傅将军高义。”
傅子风还是第一次听杜栖霜对他自称“霜儿”两字,很有些暗喜,忙风度翩翩回礼道:“子风荣幸之至。”
“对了,我这有些银两送给傅将军。”杜栖霜拿出一张通兑的银票:“傅将军护卫家姐,一路辛苦,一点儿心意。”
傅子风一看银票面额,一千两,眼睛都亮了:“子风职责所在,不敢当辛苦。”傅子风忍着痛拒绝。
杜栖霜含笑道:“傅将军不必客气。”
傅子风坚决不收。
“青侍卫告诉亭儿说,将军每月都要向中州托孤所捐赠银两,朝廷那里拖欠的军饷也都是将军筹措,便是连前些日子殉职的禁卫抚恤也是将军所出……”
杜栖霜将银票递到傅子风手上:“这钱是表哥给三哥,三哥又给我的,我也是借花献佛,就当是朝廷补偿给傅将军的吧。”
傅子风看得出来杜栖霜的诚意,就将银票仔细收起来:“那子风恭敬不如从命,就收下了。这个月托孤所的费用正是没有着落呢。”
然后,又对杜栖霜长揖拜谢道:“子风代中州托孤所七十一孩童,谢四公子高义。”
杜栖霜忙也回礼道:“霜儿荣幸之至。”
傅子风与杜栖霜同时含笑,气氛莫名融洽。
“听说中州托孤所还是傅将军筹建,傅将军真是宅心仁厚。”杜栖霜夸赞道。
傅子风心里暗怪青峰那个大嘴巴,什么都跟风亦亭说,忙对杜栖霜道:“这件事情,还请四公子为子风保密。”
杜栖霜纳闷,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保密。
“中州托孤所不仅是收留我朝孤儿,亦救助倭人孤儿……”傅子风轻声道。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朝廷不肯向中州托孤所拨捐,中州托孤所维持都靠民间义捐,还常惹人以不分敌我诟病。
若是朝中有人知是傅子风筹建,只怕立刻就会有人参奏弹劾傅子风资助倭寇,恐有二心。
杜栖霜冷哼道:“稚子何辜……”
傅子风微摇头道:“个人所见,也不必相强,只是没必要的麻烦,还是少去招惹吧。”
“也是,就是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呢。”杜栖霜觉得傅子风这话,又像他哥的口吻了,便也学着他哥常说的话,接上一句。
傅子风和杜栖霜又是相视一笑。
“这江风大了,四公子还是进屋里去吧。”傅子风对杜栖霜和声道:“这栏杆雕刻虽是精美,却有损坚固,四公子若要凭栏而望,还请小心,免栏杆断折……”
傅子风话音未落,忽听“碰”地一声巨响,船身猛地一个摇晃,傅子风瞬间被甩得直往身后的门撞过去,杜栖霜则是直接撞到他身侧的栏杆上,栏杆“咔嚓”断折,傅子风眼瞧着杜栖霜直坠入到江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