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用心(中) ...
-
午膳时,饭桌上只有傅子风和杜栖霜,杜栖烛是女眷,不与他们同席。傅子离去了兵部,杜栖皓还是爬不起来。
傅子风换了一身褐色的布袍,杜栖霜换了一袭白袍。傅子风看见杜栖霜又觉惊艳,杜栖霜却是觉得傅子风这件褐色的布袍穿起来,不像傅将军了,像傅大总管。
是了,傅子风自来傅家,好像便一直是穿这件褐色的布袍,虽是浆洗得干净,但实在有些破旧了,好像还有些小了。
傅子风难得看杜栖霜也盯着自己打量,这位小爷似乎自幼时起,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余光看过来就不错了。
“不知四公子有何指教?”傅子风不耻下问。
杜栖霜有些不好意思:“无事,傅将军今日演练辛苦了,早些用膳吧。”
傅子风这才含笑落座,也对杜栖霜道一声辛苦:“你也多吃些,下午还有几场演练,你也是要上场的,午时若是有闲暇,可将我写给你的预案再多看两遍。”
杜栖霜对傅子风分给自己的差事已经了然于胸,他有过目不忘之才,傅子风写给他的那几页纸,他虽只是漫不经心地瞄过一眼,实则已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了。
杜栖霜还是应了傅子风的嘱咐,专心用餐。杜栖霜是无肉不欢的,今日的一道排骨炖得别有味道,杜栖霜连啃了几块骨头,傅子风却只夹了一块,细嚼慢咽。
杜栖霜以为行伍之人,该是喜欢大快朵颐的,就问傅子风道:“傅将军不喜欢这排骨的炖法吗?”
傅子风摇头道:“喜欢,这种酸甜的做法,味道甚佳。”
“那傅将军也多吃些,我让小左吩咐厨房再多分来些。”杜栖霜以为是傅子风不好意思多吃。
“不用。”傅子风忙拦:“我虽是喜欢吃,却不能多吃,在边关十几年……有胃痛之症。”
杜栖霜觉得傅子风似乎没有说真话,却也不勉强他,道:“那傅将军就请随意吧,我让小左送壶果酒进来。”
傅子风点头道:“小酌一杯也好。”
门外侍立的小左很快送了一壶甜酒进来。杜栖霜有千杯不醉的量,却并不好酒,平素大哥在府里时,也没有他喝酒的份,但是这种青梅果酒,甜甜酸酸的,杜栖霜倒是很喜欢喝。
“这是我和小语亲手酿的,傅将军也尝尝。”杜栖霜今日心情似乎特别好,对傅子风也热情了许多。
傅子风很高兴,便由着杜栖霜给他倒了一杯。两人第一次举杯,都只是浅尝了一口。
杜栖霜问起傅子风在边关带军的事情,傅子风就给杜栖霜讲他们在边关垦荒种田的事儿。
杜栖霜觉得挺有趣,但是对打仗的事情更感兴趣,他让傅子风讲讲,不是有个中州大捷吗?傅子风以少胜多,全歼敌军七万人。
傅子风举著的手停了一下:“四公子可知七万人是什么样的概念?”
杜栖霜道:“我知灵桂那里有个灵慧镇,便有七万众。”
傅子风点点头:“良田那里本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溪底有一种游鱼,数量不多,味道却很鲜美,我常去溪里游水、抓鱼。”
“中州一战,血水和尸体流进溪水里,整条溪都变成了红色,溪底的游鱼被血水呛死了,翻着肚,与那些尸体一起,浮在血水中,三天过去了,那溪水,还是血红的。”
杜栖霜不由默然。
“若不杀敌,便要被敌所杀,那一战,虽杀敌军七万众,我傅家军亦损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七人。”傅子风抄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
杜栖霜忽然就没了胃口。
“我本是一个沾了枕头就能睡着的人,中州一战后,我却是连着数月,无法安眠,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自己亲近的人,也躺在那血红的溪水里,子离,子语,还有你二哥……”
傅子风说完了,自己再满一杯,又是一饮而尽。
杜栖霜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话题,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傅子风的无奈和悲痛。
“你既不忍……”
“虽是不忍,但是需做。”傅子风淡然一笑:“人在沙场,两军对垒,就没有忍不忍,愿不愿,想不想之思,只有该做不该做之分了。”
傅子风从不曾与人言及这些,今日不知如何却是对杜栖霜说出来,他也并不后悔。
中州之患,由来已久。中州与沙洲不过一丘之隔。沙洲在本朝开朝时,就划归了倭国所有。沙洲的倭人却时常犯我边界,戮杀百姓,抢掠财物,屡禁不止。
傅老将军便战死在中州。先皇在位时,甚至想要割地求和,将中州也让与倭国,幸亏朝中良臣全力劝阻,傅家又坚守不退,才保住了中州。
最终,傅子风用诱敌深入之计,抓获倭军主帅,全歼沙洲倭人主力七万余人,迫使倭国签下臣服条约,百年内绝不相犯,平复了边疆战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傅子风从不以杀戮为乐,却不得不以杀戮为生,即便他早已厌倦了纷争,厌倦了杀戮,却没有他退身之所。
若想要繁花,必有经风时,国泰民安,岁月静好,是前方的兵将用性命换来的。
杜栖霜一直以为傅子风统领三军,战功卓著,必是心狠手辣之人,也许为求功勋,不计人命生死,如今才知傅子风满心无奈,只是在其位,谋其政,尽忠职守而已。
“傅将军为国为民,辛苦了。”杜栖霜动手,又为傅子风满了一杯。
“难得今日与四公子聊的投契,我再饮一杯。”傅子风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只是这杯再喝下去,傅子风不由眉峰一蹙,他放了杯,想要站起来,却是摇晃了一下,便又坐下,对杜栖霜道:“我醉了,劳烦四公子吩咐青峰过来……”
傅子风这一句话未说完,人已倒在桌子上了。
“傅将军?”杜栖霜震惊了,一个叱咤疆场的大将军,就这点儿酒量?他探头过去仔细看看,傅子风呼吸很轻,双颊酡红,果真是醉得睡过去了。
杜栖霜不由好笑,起身推开正堂的门,风亦亭已过来执侍,他躬身道:“小爷用膳完毕了吗?”
杜栖霜点点头:“傅将军喝醉了,你去喊青峰过来,扶傅将军回房。”
青峰和小左小右在耳房中用餐,他饭量大,还未吃饱,听风亦亭来喊他,忙放下碗筷,随着风亦亭来到正堂。
“哎呀,将军,您这是,这是喝多少啊?”青峰想扶傅子风起来,可是傅子风已完全不醒人事。
“大概四盅?”杜栖霜觉得好笑,他坐在正堂的茶桌旁,喝茶。
“我们将军酒量浅,腰间有旧伤,实在不宜饮酒的。”青峰道:“让四公子见笑了。”
青峰准备扶傅子风回去,可是他一个人扶不动,风亦亭只在旁边看热闹。
“不知可否请这位侍卫大哥来搭把手?”青峰问杜栖霜。
杜栖霜点头,命凤亦亭:“你去帮帮忙。”
“是。”风亦亭这才应了,走过去,一手拽了傅子风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手扶上傅子风的腰侧,傅子风忍不住闷哼一声。
“对不起。”风亦亭吓了一跳,问青峰道:“你家傅将军腰间的伤很严重啊?怎么不找医生看看?”
“旧疾无妨。”傅子风倒是痛醒了,只是说了这一句,便又倒下去,风亦亭忙扶了他的臂膀扶稳了他。
傅子风身材高大,又醉得无法用力,青峰和风亦亭两人扶着他,才将他送回房去。
杜栖霜又去看二哥,杜栖皓已经午睡了,他从二哥的院子出来,也不肯回自己的院子去,又往大哥的院子折去。风亦亭跟在后面问他:“小爷要去王爷的院子?又去看城师兄?”
杜栖霜只当没听见,脚步不停。
“您忘了王爷的吩咐了?王爷让您少去烦城师兄呢。”风亦亭提醒。
“你先回去吧。”杜栖霜止步:“不用你跟着我了。”
“是台师兄命我贴身保护小爷。”风亦亭不走:“如今府里有外人在,必要谨慎。”
“那你闭紧嘴巴,别说话。”杜栖霜转身继续走。
“我也是想提醒小爷别忘了王爷的吩咐,”风亦亭依旧碎碎念:“而且城师兄的伤还没好,宜静养……”
杜栖霜再次停步,看风亦亭,风亦亭接着道:“再说了,您下午不是还要参加演练吗?不若回去小憩一个时辰吧。”
“你怎么这么爱说话?”杜栖霜问,风亦亭欠身:“属下也是尽忠职守,还请小爷忍耐。”
“你若是再敢啰嗦,一会儿到了风大哥那,我就说崴了脚。”杜栖霜威胁风亦亭:“看看风大哥罚不罚你。”
有自己看着小爷,还让小爷受伤崴脚,轻了要罚跪,重了就要挨板子了。风亦亭立刻转了态度:“属下多嘴,属下知错,属下这就闭嘴,若没您的吩咐,属下绝对一个字也不说。”
杜栖霜瞪他一眼,转身去了,风亦亭亦步亦趋,果真是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说了。
风亦城正在院内赏鱼,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将满院子的树都照得亮晶晶的,风亦城长身玉立,风姿绰约,他立在白玉桥上,墨发轻扬,粼粼的水光,闪着点点璀璨,映照在他身上,美极了。
杜栖霜走过辕门,看见白玉桥上的风亦城,就看得呆了,别人还都说自己好看,风大哥才是真的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