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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釉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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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太监名唤喜哥儿,是李公公出宫前,才刚调拨到他手下的,长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伶牙俐齿地很讨人喜欢。
喜哥自言是因家道中落,才被父母忍痛去势送入宫中的。李公公不由心生怜悯,感叹喜哥儿命苦,怎地摊上这般狠心的父母,为谋自己安逸富贵,倒舍得将亲子送入宫廷,与人奴役。
内侍省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是这深宫之中最易得权势也最易招祸患的凶险之地。黄门内臣,那是说得好听,不过就是一群没有脸面的阉/人,伺候皇上、妃嫔和皇家贵戚的奴才,稍有不慎便会棰楚加身,甚至丢了性命。
尤其是似喜哥儿这般俊美干净的小奴才,正是招人欺负呢。若是没有过硬的靠山或些凌厉的手段防身,早晚要被这宫中禁卫、侍卫,或其他位高权重的公公们吃得渣滓都不剩的。
司礼监的叶侍郎,尤好男色,这内侍监里稍有些颜色的小太监,无不遭他觊觎。他为人阴狠,心胸狭窄,仗势欺人,不少小太监都曾受他狎弄,也有不少小太监自甘献媚,以求庇佑。
李公公是修道之人,不近美色。李公公留了喜哥儿在他的院子住下,平素只派给喜哥儿一些早晚洒扫或是整理书籍的活儿,并不外派,免招蜂引蝶,徒增祸患。
喜哥儿老老实实地在李公公的院子里待着,无怨无尤,做活认真,人也安静。李公公暗暗点头,觉得这孩子不是那种上蹿下跳、喜欢钻营的。
只是没过多少时日,喜哥儿到底还是照了叶侍郎的面,叶侍郎这才知李公公的院子里又多了这么一个可人,恨不得立时就要用强,被李公公硬请了去堂上喝茶。
李公公虽是位在叶侍郎之下,却也是宫里有头脸的。叶侍郎不好立时翻脸,勉强用了一杯茶,拿了李公公忍痛孝敬的前朝龙井,暂且离开。
李公公虽是打发走了叶侍郎,却也知恐怕不能真断了叶侍郎的心思,喜哥儿早晚凶多吉少。幸亏当夜,李公公便得了“灵川传旨”的差事,他便带着喜哥儿连夜出行。
本来李公公还打算着,趁了这次机会,给喜哥儿在外面配户好人家,莫让他再跟自己回宫中去了。如今看来,这喜哥儿入宫,只怕还是另有玄机的。
李公公不说话,喜哥儿也不多说,他知道李公公老奸巨猾的,必定是对自己身份起疑,却也并不点破,若是想完全收服李公公为己方所用,还需要再花些时间的。
喜哥儿挑了车帘,阳光晃进来,李公公闭目养神。不远处的河岸上,人来人往地,已开始开挖河道、修闸筑堤了。
杜栖霜为灵渠监造,与灵川提辖易雨一同视察河道开凿情况。石匠们聚拢在一起,拿着图纸探讨分水筑坝的合适地点。
灵川地形,东南和西北高,中间低,如若通舟,必修斗门,且要蓄水,如何能将水从低处引向高处?这是关键。
“纸上谈兵又有何用,不若走一圈看看吧。”杜栖霜对身侧的风亦城道:“风大哥可在这里喝茶等我。”
绕着这段河岸一圈查看,总要步行几个时辰,况且河岸两侧杂草丛生又或巨石林立,道路不通,可是个苦差事。
风亦城不由笑道:“小爷不必疼惜我,只一会儿你走累了,莫让我背着就好。”
杜栖霜吐了吐舌头:“我如今轻功有成,这几百里路走来,不在话下,必不会麻烦风大哥。”
风亦城点头道:“那就好,小爷可得说话算话。”
众人瞧监造大人都要亲自去勘察地形了,他们也不能偷懒,收拾了工具量尺,带上干粮饮水,一同出发。
只是这一路走来,可是比众人想像还要艰苦。这段时间,灵川多暴雨,多段河堰已被冲毁,河道亦有更改。有时需劈荆棘开路,有时需架桥过泥泞沼泽,有时需做舟横渡径流。
众人虽是一路辛苦,却是掌握了详实的第一手资料,仔细绘了河道图纸,并最终确定在飞来石处筑坝分水。众人勘察得仔细,行程就比众人预想的更慢,到了日暮时分,尚未回城,众人只能借宿在一处山脚的破庙中。
小左小右去取水时,意外发现庙后的一条小河中河蟹肥美。众人虽觉辛苦,听说有美味又来了精神,在易雨的带领下,又蜂拥着出了庙门去抓河蟹。
小左小右收拾出一处干净的石台来请杜栖霜休息,杜栖霜不想吃河蟹,想要喝粥。小左小右就麻利地准好了炊具,生了火,架上小巧的石锅,洗净了米,准备煮粥。
风亦城忽然道:“我来煮粥吧。”
风亦城厨艺虽好,却不喜欢下厨,偶尔奉杜栖凝之命才做些饮食。杜栖霜不觉惊喜,笑道:“那就有劳风大哥了。”
风亦城是觉得杜栖霜今日很乖又辛苦,有些心疼他。风亦城净了手,开始煮粥,便是入米下锅的动作,杜栖霜都觉很帅。风亦城又放了野菜、肉脯进去,接过小左奉过来的一双银筷子轻轻搅动。
风亦城英姿俊朗,剑术高超,又擅厨艺,性情也温和。杜栖霜自幼最喜欢风亦城,连他自己的哥哥们都得往后排。
杜栖霜呆呆地看了风亦城一阵,才将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书上。他微垂了头,墨发轻扬,侧颜俊美,长长的睫毛轻轻忽闪着,美玉般纯净无暇的肌肤微染了红晕,纤细莹白的手指轻翻着书页,静若处子。
风亦城本是轻轻搅动锅里的粥粒,不经意抬头去看杜栖霜,却是看得呆了,直到粥扑出来的气泡烫了手,风亦城才有所惊觉,自己也不由好笑,小爷也是他自幼看大的,却还是会看到失神。室内已是粥香四溢。
“粥好了吗?真香。”杜栖霜放了书走过来。
“好了,只是烫,还需要凉一凉。”风亦城舀了一勺粥,轻吹凉了,先喂与杜栖霜尝。
杜栖霜立时便觉饥肠辘辘,忙着让风亦城添粥。小左和小右已是将洗净的翡翠荷碗并一柄菡萏的玉勺放在红木食盘上准备好了。
风亦城拿起碗来,先舀了一碗粥,怕杜栖霜等得急,运起内力,凉了粥,递给杜栖霜。
杜栖霜接了碗过来,碗略凉,舀了粥入口,却是温凉正好。虽风亦城煮的粥甚为可口,杜栖霜依旧是喝得不急不缓,仪采翩然。
粥好香,一碗见底,杜栖霜还没喝饱,只是这小锅太小,也就能盛出两碗来,他也不能都喝掉,风亦城还没喝呢。
风亦城微笑道:“小爷若是喜欢喝,就再多喝一碗,我倒是喜欢吃河蟹的。”杜栖霜立时眉开眼笑,将粥碗递过去:“多谢风大哥。”
“小爷明儿还是早些回府吧。”风亦城再凉了粥,递给杜栖霜。“我还有许多事儿呢。”杜栖霜不想回去。
“若是等王爷来抓你,可是更没有脸面了。”风亦城这可不是吓唬杜栖霜。“明儿给爹祈了福就回去。”杜栖霜仄仄地道,却是觉得没胃口了。
安平王府气势恢宏,富丽堂皇。府内亭台阁榭,雕梁画栋,景致如画。杜老王爷留恋故旧,不愿搬迁,故此还是住在杜家老宅。圣意难却,杜栖凝就带着几个弟弟搬进来,并在此处办公,处理政务,倒也是方便。
杜栖凝正在堂上见客。灵桂县丞夏季,特意送来前朝官窑八宝釉瓶一只,请杜栖凝赏鉴。
杜家的孩子各个都是好品貌,万里挑一。杜栖凝也不例外,他年方弱冠,长身玉立,俊朗伟岸。
杜栖凝觉得瓶子还挺好看,问夏季开价几何?夏季忙道:“这是下官特意孝敬给王爷的。”
“夏兄舍得吗?”杜栖凝端了茶:“有什么事儿直说。”
“是,是,王爷圣明。”夏季忙作揖:“求王爷开恩,饶了夏季那三十万两银子的捐赠吧,夏季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啊。”
杜栖凝不由笑道:“夏兄何必过谦,谁不知道灵桂夏季,家财万贯,给个皇帝都不换。”
“哎呀,王爷明鉴!”夏季吓得一跪落地:“夏季冤枉,夏季冤枉啊,这绝对是无中生有之言,夏季对皇上一片忠心,一片忠心啊。”
杜栖凝放了茶,过去扶起夏季:“夏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本王自然是相信夏大人对皇上的忠心一片,不过夏家私产丰厚,这也是我大名府之福啊。”
“王爷圣明,王爷圣明。”夏季一脑门的冷汗:“夏季只是靠祖上薄产度日,实在不敢当这私产丰厚之说,不知王爷这,这方才所言,是从何听来,这分明是要置我夏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啊,还请王爷明察。”
杜栖凝微微一笑道:“身正不怕影斜,夏大人也不必太担心,此事,本王自有明断。”
“多谢王爷厚爱,多谢王爷厚爱。”夏季再打躬作揖。
“我听说这八宝釉瓶似乎是一对吧?”杜栖凝忽然又转了话题,端详起了那个瓶子。
“是,是,是,王爷圣明。”夏季忙道:“下官回去就派人将另一只釉瓶寻来,进献给王爷。”
杜栖凝淡淡一笑:“夏兄费心了,快坐吧。”
夏季哪还坐得下去,虽是应了好几个是字,却还是很恭谨地站着,等杜栖凝吩咐。
“夏兄请圣旨的三十万两银,本王实在是不能免,还请夏兄体谅。”杜栖凝和蔼地道:“况且这三十万两银也不白花,那不是还请得圣旨传家了嘛。”
“可是,可是四爷卖给夏季的,那只是一块布,一个字没有啊。”夏季提起这事来就觉得窝火。
“一个字没有?”杜栖凝略蹙眉:“夏兄认字?”
夏季摇头:“不认。”
“那有字无字又有何区别?毕竟是圣旨,代表的可是夏兄对皇上的一片忠心。”杜栖凝再端了茶:“夏兄还是回去筹措银两纳缴吧,这十日免息之期可是快到了。”
夏季只能应了是,告退而出,欲哭无泪,这杜家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坑了我三十万两,一个又白得了我的八宝釉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