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二十七章 海棠无香情丝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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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锦衣华裳，人声起伏。胤禄领着众人行到主桌正面，依次排好队形，与胤衸躬身行礼：“恭贺额娘天赐福寿，松柏长青！”
身后奴才一并道贺：“恭贺密妃娘娘寿福安康，事事无忧！”
密妃笑道：“好了，好了，难为你们有心。听闻有表演，这就开始吧。”
胤禄与莲沁稍稍移边，凝枫位置靠前，侧对胤衸。胤衸童音清脆：“这曲歌舞有个名字叫做‘感恩的心’。”
箫笛音扬，轻缓歌声配合手势灵动，让观看众人神迷情醉，心思柔软，更是让密妃情难自禁，泪光闪烁。
音止收势，胤衸过去偎在密妃怀里，密妃爱惜，伸手让胤禄过来，略微哽咽：“真是表演的出色，我的孩子终于长大了，有你们对额娘的这份心意，额娘再无所求啊！”
这时，只听到不远处有声音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忙收敛思绪，跪地迎接。凝枫有一刹那的兴奋，竟然可以见到千古一帝，猛然被莲沁扯拉，才看到面前已跪下一片，只有自己突兀站立，慌忙跪下。
脚步声近了，一双明黄软鞋，鞋上明黄衣摆轻晃，凝枫只看到一眼，陪同皇上进来的队伍就已经过去，然后一个稳重沉厚的声音说到：“平身吧，今日是爱妃寿宴，朕不可喧宾夺主啊。”
众人起身，各自就位，早已有人为康熙准备了茶水、点心。凝枫急急打量了一下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四十六年时他应该已经53岁，虽然额上细纹如刻、眼神沧桑，但精神健朗、气势强劲，不似五旬老人。
密妃坐于一旁，殷勤奉茶：“原以为皇上今儿事忙，没曾想臣妾竟有这样的福气，得皇上亲自过来。”
康熙朗笑：“朕听说老十八他们有新鲜玩意呈现，也想过来凑凑热闹。”说着看向同桌的德妃、宜妃问道：“你们刚才看过了，觉得怎样呀？”
两妃异口同声道好，都说没想到十八阿哥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体惜额娘，十六阿哥又长善乐器，一表人才，真真让人羡慕不已。
康熙心悦，遂命再表演一次。两位阿哥能得皇阿玛钦点，自然欢喜，其他奴才确没料到能在皇上面前献艺，更是惊喜若狂。众人又再演绎一遍，重得大家赞赏。
康熙静静听着看着，问胤衸：“这首歌词很好，你可理解？”
胤衸恭敬站着，认真答道：“儿臣反复背诵，粗以为是让人在艰难的世间，要保存一份勇于承担、懂得感恩的纯善之心。”
康熙欣慰，点头微笑：“你这样的年纪能参透这般已是很好了。”又问：“这段歌舞是谁教的？”
“是良额娘那里的栖月姐姐教的。” 胤衸过去牵着凝枫的手站到康熙面前。
康熙看人的眼神静若夜海，无风无浪，却深藏暗涌。他轻轻说一声：“哦，良妃那里的，好，很好。”不再多说，挥手示意凝枫下去。
凝枫觉得无趣，转身准备到莲沁身边，却与隔壁桌走过来的刘贵人相撞了一下，那个女人仿佛没有感觉，仍是圆睁着眼睛直向康熙而去。凝枫与她侧身时，又看到她眼睛里浓烈的执着强光，凝枫心里震颤，这样的眼光曾经在诊所见过，那是一个人濒临疯狂之前最后的理智极限。
凝枫压不住心间的慌乱，走到莲沁身边说：“我真得感觉很不好，那个刘贵人肯定有问题，咱们慢慢靠近些，你再感觉感觉。”
两人若无其事移动过去，正听到刘贵人因为激动而显得尖厉地声音说：“皇上，皇上，我是慧玉呀，我是慧玉呀----。”
康熙微微皱眉，密妃尴尬地拉住刘贵人，解释道：“姐姐这一年精神都很好，也常来走动，臣妾想着-------。”
刘贵人抵制着密妃的阻拦，坚持伸手向前，指尖几乎触到康熙的衣袖。康熙嫌恶地起身，漠然说道：“朕走了。”挥手摆脱已经抓扯到衣袖的手指，大步离去，密妃等人匆忙挽留，却留不住，眼看快到院门，突然身后传来凝枫地呵斥：“你要干什么？”伴随着葵月的尖叫、莲沁和其他看见事态发展的奴才的抽气声。
康熙等人回头，刘贵人死死将胤衸揽在身前，一只手狠命掐住胤衸的脖子，用力太深，胤衸面色充血，眼翻白底。
密妃即刻哭喊起来，宜妃等人赶忙扶住，颤声安抚。康熙又大步走回，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放开他！”
刘贵人咯咯笑起来：“你终于肯看着我了吗？你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看着我了，十年、二十年？你忘记了吗？你以前多喜欢看着我呀，说我------。”
康熙大怒：“你真是不想活了？来人，给朕拿下！”
随康熙前来的大内侍卫聚拢过去，刘贵人将另一只手抵在胤衸额边，一丝丝有血迹破皮凝珠，她仍是笑着：“他流血了，哈哈，他流血了！”突然，她面容狰狞，下手使劲，胤衸痛哼一声晕厥过去，额边手指粗的鲜血滑流下来。另一边密妃的哭泣顶在喉咙里也昏过去。
凝枫知道刘贵人已经彻底崩溃，外人的一切压力胁迫都不能对她造成威胁，她会依照自己的行动去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凝枫想问问莲沁是否感觉到什么，转身才发现莲沁满面冷汗，捂胸蹲身，甚是痛苦。
凝枫赶紧扶莲沁到一旁的花坛坐下：“都怪我、都怪我，明知道你受不起她的气场，还非让你靠近----。”
莲沁紧紧攥着凝枫的手，很快压出红红的指印，喘息地说：“救、救十八阿哥！她不想活了，她、她要给她的、她的孩子报仇，她、她恨皇上、恨所有的人，她、她真得会杀人！救、救十八阿哥！”
凝枫思绪飞转，以前在心理诊所出现有伤人倾向的病人时，医生是怎么处理的？转移注意力，不要刺激病人，再趁机救下被害人。
凝枫冷静下来，安抚莲沁：“你放心在这儿休息，我不会让十八阿哥有事的。”转身向刘贵人走去。
大内侍卫因为顾忌胤衸，一直不敢强行上前，康熙除了怒声呵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血流满面。
没有人注意凝枫，凝枫走到一个侍卫身边，对着刘贵人轻轻唤道：“额娘、额娘，额娘。”
刘贵人有一瞬间的茫然，神情迷散地四处找寻，直到凝枫再唤了一声“额娘”才看住凝枫，她的眸光乍现一丝欣喜，迅速被怀疑覆盖：“你骗我、你骗我！我的孩儿都死了，都死了！”
凝枫用眼神示意侍卫们让她靠近些，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柔声说：“额娘啊，孩儿一直找额娘，一直找额娘，怎么也找不到。孩儿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窗外飘雪，额娘抱着孩儿隔窗看雪。”凝枫并不知道自己虚拟的场景是否真实存在过，只希望这些描述可以分散刘贵人的注意力。
果然，刘贵人微微侧头想了想，脸上渐渐显现笑意，柔声说：“你那时太小，记错了，那不是雪花，那是咱们院子里种的樱花落了，一片片一片片的，多好看啊！”
凝枫余光看到有一个侍卫趁机又靠近些，准备动手救人。可是刘贵人的手依旧抵在胤衸的额头，凝枫想阻止侍卫的愚蠢行动，来不及了，侍卫伸手一把没有拉住胤衸，又不便击伤刘贵人，情形处于下风，电光火石之间，侍卫一声痛嚎，只见他捂着眼睛扑到地上，而面色凶狠的刘贵人将手中沾血的金钗重新抵回胤衸的额上。
刘贵人拖着胤衸往后退，侍卫们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放弃地跟着。直到退至“舞雪亭”，刘贵人将胤衸放到井边，笑颜妩媚地对凝枫说：“孩子，不要怕，额娘带着弟弟来陪你了。”
凝枫心里狂跳，偏又故作镇定地说：“额娘，这个弟弟好像没有见过，能让孩儿见一见吗？”
刘贵人有些犹豫，看看枯井又看看凝枫，这时康熙也走近过来，柔声说：“对呀，让她看看弟弟吧。”
刘贵人盯着康熙温柔的笑脸，硬撑着终于还是让玉珠般的眼泪滚落下来，像是雨季的雨水，止也止不住。她哀伤地说：“最初的时候，你骗我，说你叫叶玄，是北京大家族的公子，我信了，陪着你走遍了家乡的山水，那些日子你总是这样对着我笑，笑得我心也酥了，情也软了，直到------”
康熙听着刘贵人讲起从前初相识的事情，挥手让侍卫及近身奴才退下，有个奴才不放心，唯唯诺诺不肯离开，康熙侧目怒视，才无可奈何退开了，只留下凝枫守在亭外，听着过往的故事。
刘贵人继续说着：“直到那天午后，不知怎么寻到那片开满樱花的树林子，你说樱花的精致像是我眼睛里的神采，有一种让人心生忧伤的美丽。那时已经春末，樱花飞谢，真得好似仙境一般，你在铺满樱花的大地上要了我的处子之身，你问我可愿跟你一生一世，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你，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说到做到了，我舍弃家人离开故乡，千里迢迢跟你回到北京，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竟然是皇帝，是拥有天下女人至高无上的皇帝！可是，我不后悔，我那样爱你，爱到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抛弃掉。或许你那时也是爱着我的，你看着我伤心，你陪我一起伤心，你看着我生孩子痛苦，你整夜守着我陪我一起痛苦，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吗？粉嫩的小脸，没有眉毛的眼睛，小的好像红豆的嘴，你说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个美人，你为她取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名字‘樱樱’，你说她是樱花仙子送给我们的礼物。----可是，她死了，她被你最心疼最心疼的太子活活捂死了！你怎么办呢？我的眼泪都给了我的宝贝，可是你呢？你护着那个狠心的孩子，你护着他！你说他还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我忘记这一切，你再给我一个孩子！忘记？我怎么能够忘记！忘记自己的孩子在被活活憋死后永远不闭的眼睛！忘记自己的孩子在被活活憋死后比冰雪还白还冷的脸，还是忘记那个狠心的孩子扑到你怀里嚎啕大哭时，你怜惜的神情！我们的孩子冷冰冰躺在那里，永远不会回来了，你却那般爱惜地哄着那个狠心的孩子！”
刘贵人叙述地有些累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凝枫很担心她一时失手将胤衸落进井里，于是用眼睛示意康熙再说点什么。
康熙再向前两步，几乎与凝枫一起站在亭前，柔声说：“玉儿，你累了，朕陪着你，坐下再说，好吗？”
刘贵人的泪将井边的石地浸出了印痕，仍然不断落下的泪珠砸在地上，仿佛响起破碎之音。她缓缓依着井边坐到地上，将胤衸拥在怀里。
“我没有时间了，我以为只要我一直等你，总有一天你会再来看我。可是你眼里有了那个女人的影子，遮盖了我的影子，再也看不见了。我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你在我那儿坐着，总是一个人就静下来，恍惚地看着外面，外面什么也没有啊。直到有一天你饮醉了酒，到我那儿歇息，我真喜欢那个时候的你呀，很听话很乖，安静的躺在床上，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你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你不停地唤着‘柳寂’，当时我不知道你唤得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后来我见到那个女人，我也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我很害怕，那样的女子，那样的名字，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绝望的美啊。孩子又死了，你有一阵不来了，我等你，我只能等你。终于有一天你又来了，你又饮醉了，你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怒，你折磨我，你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整夜的折磨我，可那时我还是不相信啊，不相信你真得不再爱我。我们第三个孩子降生了，你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等啊等啊，等到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等下去，还能用什么法子你才会来。那一天，我帮孩子洗澡，嬷嬷去取衣服，我手一松，孩子滑进水里，我看着她挣扎，想去捞她，却伸不出手，真得伸不出手，等嬷嬷回来把孩子捞出来，已经没有救了。可是你还是没来，从那儿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刘贵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整个人颤抖着，好像一根琴弦绷得过紧就快断了。
“再后来，很久以后吧，有一天清芬过来看我，我不敢想还有一天可以见到家乡的姐妹，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她说你又回去家乡，看见她，知道我们自小一起玩耍过，就将她带回来，让她多陪陪我。你知道那一刻我的欢喜吗？我想你就快来看我了，很快就会来看我了！我等你，我总是数不清等待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头发里的白发时，那里已经白了一片。前些日子，清芬看我身体不好，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说我日子不多了，我让他别告诉别人，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何苦给人添麻烦。他起先不肯，后来我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都给他，他才依了我。他不是坏人，偶尔他会过来给我诊脉开药，会陪我说说话，我不怪他。”
刘贵人的眼角、嘴角渐渐有血丝渗出来，她也许不知道，依旧妩媚地笑着：“玄子啊，玄子啊，我快要回家了，想跟你说一声，我在樱花林里等你，要记得来找我。”她松开胤衸，像是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换个姿势慢慢爬向康熙，嘴里呢喃着：“玄子啊，玄子啊，我在樱花林里等你，记得来找我------。”
凝枫忍不住哭了，伸手想要扶她，却知道她更希望过来搀扶的是康熙。凝枫走过去横抱起胤衸，胤衸脸上、身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一种深渊色。凝枫不敢再看地上爬行的刘贵人，快步跨出亭外，看见康熙仍是漠然站着，失声哽咽道：“抱抱她吧，今生真得就这一次了！”
康熙有刹那的动容，还未伸出手去，脚边匍匐的人终于停止了蠕动，手指尖距离他的衣摆不过半个手指，却永生不能相触。
远处的人们望见这边已经没有危险，迅速奔跑过来。凝枫抱着胤衸一步一挪向前走着，看见胤禄扶着密妃趔趄地跑着，看见闻讯赶来的胤禟扶着莲沁，也看见迎面跑向自己的胤禩神情焦虑。等胤禩近到身边，凝枫支撑不住，被他拥在怀里，也接住快坠落地上的胤衸，她说“救救他”，再强逼自己回头看一眼，康熙蹲在刘贵人身边，正被奴才扶起，一只手伸出去好像要触摸什么，背影看去竟有些老态，她心想：康熙还是有情意的。然后昏厥过去。
胤禩转手将凝枫、胤衸交给奴才，赶紧到康熙身边，沉声问：“刘贵人如何安置？”
康熙抬眼望天，天际薄云，似人心，遥远、脆弱、无情。他疲惫地说：“按谋逆之罪，不必祸及家族。----另外，查出来是谁给她医病，处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二十七章 海棠无香情丝丝（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