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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二十一章 天意无奈人舍情(四) ...

  •   胤禟第一次萌生男女情欲的念头,是在五哥胤祺的婚宴上,那是康熙三十四年春天,十七岁的胤祺呈皇命迎娶侧福晋刘氏,当年胤禟十二岁。
      皇子成亲宴客会在自己的府邸,早前已经进宫拜过父母,折返回府招待的是兄弟亲戚、同僚部属。胤祺性子温吞,不善应酬,略微饮下几杯喜酒,假装晕醉,将满园的客人交代给娘舅长辈,自顾回后院清静。
      夕阳晚霞,映照院中花树,妩媚娇娆,人随景迷。胤祺并不去新房,到厅间坐下,管家送来茶水,就桌炕上堆放的贺礼询问主子意思,胤祺挥手让他先出去,明日再议。屋里安静,门窗隔距了前院的喧嚣,胤祺由内衣口袋摸出一个小竹筒,不过两根手指大小,旋开上盖,取出一卷丝帛绣画,针针线线,栩栩如生,只看得胤祺潮红面色,心境汹涌。
      突然有人使力推开房门,大声嚷道:“五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兄弟几个在外面被人轮番灌酒,却寻不找新郎官,原来躲在这儿消停。”
      胤祺慌忙将手中之物攥握掌心,起身迎客,陆续进来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还有鲁莽推门粗声大气的十阿哥胤誐。
      奴才送进酒水菜肴,兄弟几人推杯换盏,情意深浓。胤祺不敌众人豪迈,终于握不牢手中丝物,飘摇得落到地上,也巧被胤禟看到,拾起打开,竟看不明绣画之意,只觉得不是常见事物,转身给胤禩去看,问着:“这是什么?从前竟没见过?”
      胤禩不料会有这样的东西展现,心里虽是尴尬,倒也不露声色,轻声说:“这是新婚的人才看的春宫图,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收了吧。”
      坐在胤禩旁边的胤祐偏又听到,横过身将胤禟手中丝绣夺过来,笑道:“呦,五哥原来在研究今夜的洞房花烛啊,真真不巧,被咱们给耽搁了,罪过、罪过,哈哈!”
      胤祺被人取笑,亦不恼,憨憨地说:“一早进宫时,额娘身边的嬷嬷偷偷塞给我的,并不知是这样的东西。”
      胤祉也接过来看,笑说:“这倒比我当年瞧过的好,五弟啊,虽说你不是头一回,不过今夜里还是收敛些,别吓坏新娘子才好。”
      兄弟几人调侃取乐,胤禟脑海里抹不去刚才绣画印象,起身由三哥手里又拿过来细看,胤禩还想拦他,被胤祉挡下,说:“九弟长大了,也该懂点人事,由着他吧。”
      丝画上细细绣着素女九法,龙翻式、猿博式、蝉附式、龟腾式------,直看得胤禟身体燥热,不禁心乱起来,赶忙还给胤祺,又喝起酒。再一会儿,兄弟联合闹罢洞房,也就各自散去。当夜,胤禟人生中第一次遗精,晨起时自己傻愣了好一阵,等到服侍起居的小太监进来才装作若无其事。
      后来,胤禟陆续又有过几次遗精,虽并未跟谁提起,贴身奴才小齐子却是个心思明镜似的人儿,有一次遮遮掩掩藏着东西在怀里,磨蹭到胤禟身边,偏不干脆取出来,只暧昧傻乐,胤禟也笑:“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美得你忘了自个儿是谁了。”
      小齐子说:“不是什么矜贵东西,但也算是稀罕物,至少咱们这儿不常见着。”说着,神神秘秘由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两个巴掌大小,书边微微破卷,显得残旧。
      胤禟懒得跟他计较,伸手接过来,书封上赫然一双赤身男女,肢体纠缠,神情痴醉,右上处粗粗四字“坊间□□”。不及呵斥小齐子,胤禟已经开始翻弄书页,落笔虽糙,但也绘得情景新颖,比宫里流传的春宫图又多了一份野趣。
      主仆二人从此结下同心,小齐子秘密收罗外间的野书野物,悄悄带进来给胤禟解闷,终有一日,胤禟学着书中所绘,与身边略大些的宫女行成苟且之事,才算真正明白了何谓男女。
      胤禟初尝□□,乐在其中,只觉那一瞬间的震颤,竟是人生至悦之感。一段时日,频频与宫女习演书中形法,无可节制,渐渐身弱意乏,少了兴味。正巧胤禩见他沉迷房事,亦劝:“男儿心气若都在此事上,也就没了作为,不过一个萎靡之徒,遭人不屑。”
      胤禟受教,收敛乱心,慢慢理智女色,正经跟着八哥学习办差。转眼十五岁,康熙欲赐婚与胤禟并在宫外设府,宜妃不舍,一直拖至十六岁才出宫成家。期间,因为别事分心,再加上古嬷嬷密闭式教导,胤禟与莲沁相聚相往的时间真是屈指可数,胤禟本并无太多心思,虽不经意也会想起那个粉雕玉琢、茉莉花儿一般的小女娃儿,但那种思念像秋夜的风,一下子也就凉了。
      直到十八岁,再见莲沁,胤禟不料想,已在繁华中看尽千帆,猛然被一缕清丽眩晕,尖尖刺中心底最柔软处,荡出无穷尽的爱意涟漪。每一对相爱的男女,总有一段只属于两人,不可与他人分享的美好时光,而胤禟护着莲沁,完成了痴情恋人共同绘制的缠绵之画。
      胤禟轻轻解开莲沁净白的肚兜时,不会想到,两人契合纠缠遗留的那一滴处子血,却是启开地狱暗门的密码。
      幸福的背面是悲凄,躲不开、拼不散,只余下承受、承受、无力自救的承受。

      当宫中几乎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在莲沁出现时驻足惊赞、难掩嫉羡时,古嬷嬷才终于让心间的不安浮显表面,她在苏麻喇姑面前忧郁地说:“主子,咱们一直担心的事情或许就要发生,姑娘的美丽真是过分了,该如何是好?”
      苏麻喇姑沉吟片刻,问道:“她原本不是存有暗疾的吗?一直抑制容颜的鲜丽,为何如今竟似完全不受影响?”
      “主子只知其一,她虽受外在负面情绪的影响会憔悴、衰老、甚至心悸,但反之,若是接受外在或吸收自身正面的情绪滋养,也会自愈而且还有加倍完善的可能。”
      “既是这样,她如今因何好事以至于此?”
      “奴才不敢妄加揣测,不过近些时候九阿哥和姑娘走得很近,在宫里的时间除去皇上召见,一般都与姑娘一起,有时,还会带着姑娘往别处逛逛。每次姑娘与九阿哥一起时的那种喜悦欢愉,奴才看了心里也安慰得很。”
      “你糊涂!少年男女最易做出不合常伦的事情,你是宫里的老人,不清楚后果吗?-----这丫头的身世也许永远不得确实,但哪怕万分之一是当年太皇太后估算的可能,如今这般的发展,酿成大祸,你就算死,也是难辞其咎!”
      古嬷嬷闻言惊骇跪地,簌簌无语。
      苏麻喇姑抑控恼怒,沉声说:“当年之事你亦亲身参与,若以我的行事必不会到今日的局面,可是太皇太后心慈意软,偏到最后仍是依她生下孩子。但她却怎样报答护幼之恩?------太皇太后病危之际,让人抬她至床前,问她孩子的身世,想着无论如何总还是要给一个名分,而她呢?睁着血红的眼睛说‘我的孩子死不了-----你们想让她们死-----哈哈----她们死不了-----!’太皇太后看她快不行了,忙着问她孩子的身世,这么多年过去,我总还是会想起她最后的那个微笑,她贴着太皇太后耳边说完话后的那个微笑,----真是美艳的让人不寒而栗!----唉,若不是太皇太后临终前一定让我承诺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哼,我是恨不得------。事已至此,你加紧看住她,不能再让她跟老九亲近,以免不可收拾!”
      此后,古嬷嬷不肯放松,步步随着莲沁,即使九阿哥摆出主子架势,也依旧不让二人独处。
      爱情是悬崖边缘的花朵,静风无扰时安宁绽放,而风劲情危时更是决绝盛开,再增一份诡丽无私、不顾一切的蛮勇。

      康熙四十三年春天,太医秘密诊断出莲沁有孕在身两个月,得知消息的苏麻喇姑立即将莲沁挪进自己居住的院子,严加看顾。胤禟寻不到莲沁,心如猫抓、身同困兽,终是冲到大佛堂,扑通跪下,只盯着苏麻喇姑参佛的背影求着:“妈妈慈悲,心疼孙儿,将莲沁还给孙儿。”
      苏麻喇姑淡淡答道:“九阿哥严重了,莲沁不过是个奴才,犯不上九阿哥屈尊,等我与你皇阿玛商议商议,给你寻个更好的。”
      胤禟不依,一径苦求,仍是徒劳,回去宜妃寝宫,心灰意冷。宜妃不忍,悄去康熙面前婉求,康熙佯恼:“这可是你的心肝宝贝,真真没有出息,不过一个奴才,何至于这般稀罕。”
      宜妃微微湿了眼睫,说道:“难得他有如此真心,皇上就可怜他吧!”
      康熙偶一心软,拜望苏麻喇姑时浅提两句,苏麻喇姑并不回绝,只说不需操心。
      胤禟以为灰心之后或许情意也淡,不过一个女人,虽是容颜绝色,温婉清幽,但吹熄蜡烛不借月光,都是一样的指肤留香、契合震颤,倒不值得为此辗转煎熬,时日渐长,思念融化,连心底最隐蔽处的绞痛亦可忍耐,不再怅惘。
      可是,爱情之箭藏有暗钩,微微扯动,撕心裂肺。
      胤禟只听得人说“想不到莲沁原来也是个假清高,都传她肚子里的孽种是哪个阿哥的,可惜没有了,这会儿倒不想活了------”,身体的力量仿佛一下子消失,倚在树后竟是连呼吸也做不到。
      再进夕苑,夏花盛开,却因不见了爱花之人,情景忧郁。古嬷嬷拦不住胤禟执意相见的无畏,只得赶去求助,等苏麻喇姑来到,房中二人相拥相泣,誓死不离。
      苏麻喇姑眼见古嬷嬷无力阻止,亦不便再传外人进来,只得坐于一旁,冷言:“莲沁,你自幼在宫里,规矩道理,心中有数,如今这般坚持,结局怎样,应该不需我再多说。”
      莲沁挣脱胤禟怀抱,跪落地上,俯首哀求:“莲沁自知奢望,但恳求主子成全!”
      胤禟不忍,亦跪地同诉:“恳请妈妈成全!”
      苏麻喇姑无视身边古嬷嬷黯然滴落的泪水,微叹口气:“成全?你们年轻,以为世上既有这样的说法,必定是有这样的好事,----唉,那不过是前人徒留下来的遗憾,无处宣泄,跟我们这些无知后辈们开得一个冷漠的玩笑罢了。-----成全?我活了这把年纪,还真是未曾亲眼看见老天爷成全过什么,所以你们也不必强求,求也无益。”
      胤禟深知无果,挺直身板,语气藏匿着决裂:“孙儿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在这里是极有限的,既然连维护心爱之人这般的事情都做不到,孙儿亦是个无用之人,也不值得妈妈爱惜,请妈妈由着我们自生自灭吧。”
      苏麻喇姑气急,反笑道:“我原不知九阿哥是个情痴,竟是看走了眼。-----古嬷嬷,带莲沁出去,我有话跟九阿哥说。------九阿哥,你不必拦着,我与你说完,如果你仍是要自生自灭,我定不顾惜!”
      胤禟看着莲沁的身影消失于门后,再回转望着苏麻喇姑,并不起身。
      苏麻喇姑感觉有些累乏,往后倚靠坐垫,看着窗棂间透隙的斑驳光影,数不清的游尘飞舞,有一瞬竟乱了心意。她说:“老九啊,你在这个地方长大,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即使发生了,也只能当它没有发生过,唯有如此才能让日子继续下去。----我想劝你,不必为一个女人枉费了自己的前程,却也知道没有用,----很多年前,我和太皇太后苦苦劝过一个人,终究还是没有用。------可是,老九啊,爱是什么?爱难道一定是不能相守必定殉情吗?你们男人怎么就只能把爱理解得这般肤浅呢?------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认为像我这样一生没有婚嫁的人,不懂得爱情,嘿嘿,是啊,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我不懂得世人所谓的爱情,我只知道,如果在意一个人,唯一真心的表达就是让她平安,无论如何,让她在这个世间活得实实在在!------老九啊,不说你和莲沁之间是主奴之别,我想莲沁身世之秘,应该也是宫里多年不断的流言,你自己必有猜疑,却为何不肯听听心里的声音呢?”
      胤禟久跪,身姿微晃,声音有丝丝颤抖:“妈妈、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苏麻喇姑饮一口茶,咽呛咳喘,胤禟赶忙起身帮她抚背顺气,好一会儿,她才说:“老九啊,有些事情还不到与你细说的时候,等我西去前或许会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如果到时你还愿意听的话。-----我想你也听说了莲沁肚里的孩子,实话告诉你,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而且我只要在世一天,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所以,老九啊,你怨也罢,闹也罢,死也罢,我是不能成全你们的,不能成全的!------你想想为什么,好好想想为什么?”
      胤禟不愿想,不敢想,却偏偏一个声音由心底至深处挣脱出来,冷酷地问:“她是你什么人呢?她是你什么人呢?她是你什么人呢?-------”
      此后一段时间,胤禟被疑问的咒语折磨,胆怯了跟随爱情的步伐,再加上苏麻喇姑限制莲沁的出行,两人竟阻断联系。
      直到苏麻喇姑病危,独唤胤禟到床前,低低絮语,最后气竭,语音残碎:“老---九啊,以后---把她---交于---你,伦理----情意----该如---何---好自---为之---吧。”
      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初七,苏麻喇姑离世,享年93岁。古嬷嬷亦在苏麻喇姑灵前自刎陪葬。
      胤禟推开夕苑木门,秋阳素素,映照花丛中的丽人,身动似风柳,气质若花静。莲沁含泪浅笑,被胤禟紧拥入怀,在他耳边低喃:“还能与你一起,真好。”突然,只觉胸口火烧,仿佛万千手指撕扯五脏,痛极呻吟。
      胤禟恍悟,明白自己心中绝望已成伤害利器,决然推开她,大退几步,说着:“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九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二十一章 天意无奈人舍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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