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六章 已是黄昏独自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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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午后的阳光，含蓄热情，倾洒在屋廊墙边，激烈却并不烦躁。凝枫沉静地倚坐围廊，痴痴看着满园华丽，只有浅浅一个人影。寒翠隔着门望一眼，回眸看身边正吃饭的主子，说：“也不知姑娘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虽是日头不强，但不吃不喝也怕伤了身子。”一旁的落梅碧青附和。
良妃筷尖夹一线芽菜，细嚼咽下，说：“不用担心，由得她静一静，饿了渴了自然就好了。”
花上蝴蝶艳光笼罩，玲珑剔透，似琉璃水晶，远观清美，近触易伤，羡而不亲。凝枫感觉心中汹涌无处倾泄，在这个熟知的时代，偏偏自己一个无依无靠、无助无措的孤独外乡人。穿越不像出差旅游，想家人、想朋友，一张火车票一张飞机票，不过几个小时，其乐融融心绪安宁。而如今，未来的岁月已是故事里的消遣，不可阻挡不可逆转地继续，自己呢，尘世间错误的游移，无根无尽。正自怜自哀，喉咙突然奇痒，一阵急咳来势汹汹，忙起身进屋，直冲到茶几抓了茶壶仰灌，等止了喘息，才发现屋里众人惊异眼色。寒翠过去接过茶壶，尴尬苦笑：“这、这可怎么好呢？”
良妃笑说：“不过一个茶壶，洗净了或再换一个，不用烦恼。”说着示意凝枫：“即喝了水，想来也觉饿了，过来吃饭。”寒翠几人忙收拾了炕桌，重新摆放菜品，再换了新茶壶蓄好茶水，方才出去。
桌上八个菜碟，色清味香，盛菜的青花盘沿，花纹生动，赏心悦目。凝枫坐下，轻叹：“真是懂得享受啊。”
“的确，这时的人比较明白享受的意义，当然，享受仍是富贵人家专有的权利。”
凝枫听话觉出不妥，皱眉看着良妃，却又不得其解。良妃仍是淡雅微笑，手指点水在桌面画下一个大圈，几条横线，问：“可识得？”
凝枫瞬间绷紧全身，仿佛被人猛击头部，剧痛不已，颤声说：“这是什么？”
“真不识得？再想想。”
桌上的水印淡去，凝枫下意识伸手，却停在半空缓缓垂落，问：“你是什么人？”
良妃的笑容终于有了悲伤的痕迹，幽幽地说：“我想，我们是一样的人。还记得你来自何时？哪里？发生了什么？”
凝枫不知是因为她的悲伤还是温柔，竟有了倾述的渴望：“我是秦凝枫，家在湖北武汉，跟妈妈一起生活，我在一家私人心理诊所做助理行政工作，记忆里的时间应该是2023年4月，那天在上班，妈妈打电话叫我回家一趟，后来、后来-----，我想不起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记忆的缺失，使人痛苦，她双手紧压太阳穴，眉纹深刻。
良妃伸手阻止她的自虐，劝慰地说：“不要强迫自己，记忆是只属于自己的珍贵信物，它也有个性，不需刻意地找它，自然有一天它会回来找你。”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吗？有多久没有人问过我是谁了？应该快三十年了吧，我也快忘记自己是谁了。”良妃起身，走到茶几旁坐下，看着玻璃瓶里五彩的绢花，娓娓道来：“我来的地方比你的时间还要再晚500年，2525年。那个时候的地球已经不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星球，所有的人移居地下，依靠人造氧气人造光亮生存，其他所需要的环境、物质，也都是人造。我从小就没有见过陆地是什么样子，阳光、河流、树木，真正大自然存在的一切我都没有见过。那时人们居住在一间一间大小相等的房子里，曾经我有个奶奶，后来去世了，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在我家隔壁住着一位老爷爷，年纪很大了，他也不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见过太阳月亮，自然发芽的绿树，花朵上滴落的露珠。我记得那年我16岁，随着老爷爷学习培育花朵，他跟我讲述这些美好的情景，我都羡慕不已，真的很想看看陆地上生机盎然、春暖花开的景致。可在那个时代，陆地被冰雪覆盖，不适合人类生存，即使能上去一段时间，也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白雪皑皑。可能是由于天气恶化，地壳发生扭曲，引起空间的混乱，偶尔会出现一些我刚才手绘的光圈，那些光圈可以像一扇打开的门那样让人通过，可光亮后面的世界不为人知，所以称它‘漏门’。政府禁止随意通过那扇门，而且那扇门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很奇妙，不容易被人掌握，也就没有人故意去试探通过，就算看见也不过是一边旁观，新奇罢了。而我跟随老爷爷养花以后，渴望见识陆地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根本不能控制，于是当有一天，一个‘漏门’出现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我像是被人施下魔咒一般，一步一步走过去。我的手进到光圈里，温暖、轻盈，然后我听到老爷爷的呼喊，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他奔跑过来，我从来没有想到，那样年纪的老人家还可以奔跑。后来，等我再有了意识，看到墨黑的天空，悬挂一牙月亮，还有漫天星星，那是我在书本上才能看到的情景。我当时抑制不住地大笑、大叫，直到眼泪湿了满脸，还是傻傻地笑，傻傻地笑------。”良妃悄悄拭去泪水，平静心情。
“后来呢？”凝枫痴迷地听着，感觉相遇知音。
“后来？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给了我身份，给了我一个家。”
“你真幸福，运气也好。”
“幸福？我不知道。刚开始，或许是快乐的，尘世美丽，爱人同心，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年代，那些好像繁花一样多变的人心，难测得让人畏惧。慢慢的，我接受了，这个世间我不过是一个无根的人，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而我想要珍惜的，也并不需要我的珍惜，很无奈。”
“为什么这样？对于过去的年代，你应该像先知那样从容，不是吗？”
“我庆幸自己不是先知。清朝的历史在我生活的时代已经很遥远，学习历史也几乎没有接触，只知道有一段时间被称为‘康乾盛世’，仅此而已。因为了解的少，我对如今的生活只是感觉无奈，而我想，若是深知这段历史的人来到，又永远不能再离开，那就不只是无奈，应该会很悲伤了吧。”
“为什么？”
“一个知道事态走向的人，不可能再去创造崭新的未来，会本能地将自己向最好结局的那个人靠近。这样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能靠近，或是根本无法接近，或是接触到却无法取得对方信任，再或者客死异乡；另一种是靠近了，得到信任甚至情意，那时或是隐瞒真相或是说明身份，他相信或者不相信，结果都一样，只是那个人生命里的一颗棋子，无论材质多么罕见，也不过就是众多棋子中的一颗，在掌心把玩时间最长的那颗而已。先知必定比常人凄凉，知道的越多，想获取的就越多，害怕失去的也越多，如果再加上历史的不可逆转，悲伤已经是怜悯的表述了。”
“你告诉什么人真相了吗？”
“告诉了，他是天子，比常人通达也睿智，他接受我的来历，不在意历史的走向，他说，每段历史都属于创造那段历史的君主和人民，而他只要尽力完成属于自己的历史，就可以了。”
“你想知道历史的发展吗？我可以告诉你。”
“不，我不想知道，那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帮助。人总有一种后悔，一件事后会对自己说‘若是我早知道这件事的结局，那该多好。’其实不然，如果结局是好的，过程中会不禁放松，反正不用做什么，结局已经确定，等着到来就好了，日久天长下去，人失了进取之心；结局若是坏的，可能根本还没有努力就放弃，反正也是不好的结局，争取也无济于事，干脆不去做，人自然没了奋斗之气。早知未来，予人予事无一益处。”
“真得连你儿子的结局也不想知道吗？”
“他自有他的人生，好或坏，由他自主吧。”
凝枫黯然，自知做不到如此释怀，心中纠结穿越事实，软弱地说：“我该怎么办呢？”
“既来之，则安之，已成事实，接受是唯一自救的方法。”
“你接受了事实，心安了吗？在这个牢笼一样的故宫里，三十年，是心安的度过吗？”
“孤独、寂寞、心有遗憾，但我不曾后悔，从来到这个世间，看过繁星朗月、朝阳残霞，经历四季交替、花开花落，那一点遗憾也值得留恋。”
门外有人轻叩，寒翠的声音：“主子，已过酉初，用些茶点吗？”打开门，夕阳西下，乱红染天，天远、景远、情远。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六章 已是黄昏独自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