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蝶舞（清穿）》楚君梧桐

13、第一章 菱花尘满慵将照

　　天尽处撕开一线，暗冷的红，似滴在宣纸上漫漫漾开，渐渐照耀丽景轩的屋廊亮起来，扰了房檐下居家楼燕，飞身鸣响远去。
　　里屋女子咳嗽，寒翠忙起身进去端了茶水，放在床边桌几，撩妥纱帐轻声说：“主子，喝口茶润润吧。”
　　窗隙浅潜入内的清光，映着卧坐于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中的女子，盈盈身影，朦胧缈静。女子饮茶停了喘息，柔语：“收了香，打开窗吧。”
　　寒翠接过茶杯，扶女子倚在床廊枕上，轻说：“一早风恶气重，还是缓一时开窗，奴才去外间燃了麝香进来，味儿静些，主子好睡会。”
　　女子问：“现在几时？”
　　“刚过卯初三刻。”
　　“不睡了，少坐会儿起来吧。”
　　寒翠出外间燃香，取了梳洗用水进屋的碧青悄问：“主子还是不好吗？”寒翠指拈香粒添入炉中：“昨儿点的安息香也不见用处，睡得倒不比往常安静，这不，仍是换上常用的，只怕还好些。”
　　炉火慢燃，玉粒红旺，一会儿功夫散了烟气，香灰上放好隔火，再添一次香片，静逸馨香萦开满屋。端着香盘进屋，床上女子呼吸轻匀，似半睡之间。寒翠轻步出来，与碧青咬着耳说：“我去前面门廊等人，你留意着主子的动静，若是一时醒来，先梳洗着，等我回来再去取早膳。”碧青应诺，寒翠拢拢衣领，自去院中。
　　丽景轩处在储秀宫西北向，院内靠北三间大房一字排开，房前土地宽敞，中间一条三人石路，两旁种植多姿多样的花树品类，此时已过了清明，春意深浓，姹紫嫣红。东西侧各有两间耳房，一间窗上还贴着年时的剪花，憨鞠小猪仍然捧着西瓜，只是鲜艳不在。继续往南，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屏风，寒翠开了院门，石砖路上无人无影，四周空静，只远远地恍惚人声、轻巧鸟鸣。她闭上眼仰头迎着晨风，舒悦展颜，不过两口气的吐纳，忽听身侧一声低笑，赶忙睁眼看去，只见小太监明丘手托漆盘，盘里一朵带着绿叶枝条、露水莹莹的长春花，正笑眯了眼对着自己。
　　她恼笑开：“小猴儿崽子，一早也不老实，只知道吓人。”
　　小明子仍是笑嘻嘻，举高盘子，说：“呵呵，好姐姐，快接了今儿的花吧，别等新鲜气过了，良主子不喜。”
　　“你倒会编排人，这点子事情还用你来唠叨。”说着接了漆盘往回走，听得小明子紧跟了一句：“姐姐慢走，险些忘记一句话，我师父让问一声，加上今儿的，可是900朵了？”
　　“对，是900朵。”她垂眼望盘中晶莹娇艳的花束，心间却欺上一层忧郁。
　　小明子也轻叹：“唉，主子们的事还真是---。我师父没别的话，只说都留着心，别误了主子的心事。”
　　寒翠回到屋里，看见良妃已经梳洗过，在外间临窗大炕上打坐冥想。这是一室两间的格局，里间西墙一张黄花梨架子床，床边抵墙放着黄花梨梅花纹半圆桌，桌上青花瓷盆盛着一株大花君子兰，层叠肉叶油绿鲜亮，花葶于叶丛中直立，聚生数朵洋红小花，色雅味清。而上方的墙面挂一幅残缺的《九九消寒图》，风字只余一笔，却永世不得完成，墨迹枯旧，时光已逝。北墙背窗置放紫檀琴桌，搁一把玉壶冰琴，许是久未弹奏，七弦隙间暗灰寂寞，无以慰藉。琴桌下有紫檀嵌竹冰梅纹梅花式凳，虽雅致妩媚，却无一用。靠边墙角处，一个黄花梨灯架静静立着，烛烟散尽。南向窗前一把黄花梨雕花纹圈椅，坐铺半旧雪青色绒垫，后设同色绣纹椅袱，晨光染上，依依忧情，阳尘不见。倚门一台黄花梨雕花高脸盆架，架上木盆撤下，只搭一方巾帕，孤零零。出了小门，外间稍觉开朗，南边临窗大炕铺着素色洋毯，设着长形半旧丁香色净面大靠背，石青撒花引枕。北边地上两张椅上，搭着石青撒花椅搭，椅中间窄面茶几上一个玲珑曲身玻璃瓶里，插一朵五彩缤纷的法国蔷薇，细看去却是花枝顶着绢布，绢布用深浅差异的红渲染，才生了虚渺美丽。椅旁一个紫檀多宝格，此格不设下柜，每格格形大小不一，由顶至下，摆设青花、粉彩、釉色等各样瓷瓶，倒是屋里最艳色华丽的一处。再一边一张黄花梨螭纹半桌，放着茗碗、痰盒、香炉等物。进大门，一眼看见黄花梨描金玫瑰花纹式圆桌，桌上透明纱罩烛台里余下孱弱灯芯，幽幽淌泪。寒翠放下花盘，正巧碧青收拾了床铺也出来，两人轻身出到屋外，碧青自去膳房取食，她提了水桶浇开花。
　　卯正二刻，浇过花、打发走洗衣房的小宫女、收污桶的小太监，寒翠微微出了一身细汗，听一下屋里仍是寂静，知道主子晨坐还未结束，寻到廊边遮风处坐下，稍事休息也留意屋里。
　　碧青提着食盒由后廊拐进来，寒翠轻斥：“怎么去了这么许久？又碰到什么闲人只顾着嚼舌头。”碧青轻轻放下食盒，往屋里努努嘴，看到寒翠摇头方才安心，低声述怨：“姐姐可不要冤枉了我，御膳房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挑尖拣刺，要是我去的早，多半还没做成，但凡哪天去的晚些，又说前面多少多少候着，不能随意坏了规矩。就说刚才，明明我到的早，偏让宜主子那边的红英占了先，姐姐说气人不气！”
　　寒翠刚要接话，听得屋里一声轻响，忙提起食盒，眼色示意碧青，两人进屋。房间里铺展一室阳光，却依旧阴影参差，良妃倚桌而坐，凝看盘中鲜花，露水已尽，花颜显了倦意，敛去孤傲红韵。
　　两人在炕上摆设炕桌，放妥膳食，看见主子一人恍思，心有不忍。寒翠上前扶托良妃的手肘，轻劝：“主子先用饭吧，等一会子凉了倒不好了。”良妃依了她的动作起身坐过去，说：“这花缺了水分，拿瓶插起来吧。”
　　碧青赶紧取多宝格上一个青花莲纹筒子瓶，良妃笑叹：“别用这个，取那个小些的灰蓝釉梅花瓶吧，总要让这花儿露出头来呀，看来真是许久不插花，基本都要忘记了。”寒翠掩嘴失笑，碧青憨羞抿唇，换了花瓶。
　　插好花，三人一起用饭。宫里规矩，奴才不得与主子同室同桌饮食，主子用膳时必是一旁站立守候，时刻等待差遣。而在丽景轩，关着院门，主奴四人同桌共用已近两年，最初三个丫头不肯逾矩，直到有一日，良妃说：“这院外是人迹繁华，可这门里常相守的不过咱们四人，你们仍是离我这样远，只看着我这般活在这个牢笼里，不得平静吗？”她唇边一丝笑痕，无限伤怀，引得听话之人仿佛风沙迷眼，刺得酸楚不已。
　　三人用罢早饭，天已大亮，红灿灿的艳阳霸了天地，万物晴朗。寒翠沏好玫瑰花茶，斟一杯搁在主子手边，说：“奴才让碧青带了早饭去替替落梅，已有两夜，太医也说并不妨事，可那位姑娘仍是未醒，不知何故？”
　　良妃饮一口茶，停下看杯中花瓣，随着水纹轻颤微抖，不息不静，自有一种执念。她说:“也许有什么伤心的事不想面对，不醒来，自然也就躲避了。”
　　“贝勒爷带回来的这位姑娘也奇怪，一身服饰竟是不曾见过的样式，昨儿我去瞧一眼，听落梅说，姑娘梦里还叫贝勒爷的名字，好像贝勒爷身在危险境地，很是焦急慌乱。----奴才只怕这位姑娘来路不明，不要牵累了贝勒爷才好。”
　　良妃盯着杯中淡花水影，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说：“他已经是个男人，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咱们只需守护一旁，也就没有牵挂了。----今日有什么好做的事情？有要做标本的残花吗？”
　　寒翠正将烛台移到墙边半桌上，对主子后面的问话略感不解：“今儿送来的长春花在瓶里置着，若是要做干花，奴才去取下来。”
　　良妃抬眼望向花瓶，淡雅梅瓶护住紫滟滟的五瓣梅，竟生了美极情伤的凄凉，微微一叹：“搁着吧，第900朵，自然有它的造化。”
　　正说话间，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二十岁上下、清秀纤瘦的女子，带一丝轻喘道：“主子，那位姑娘醒了，神智还略有些恍惚，也体虚乏力，碧青正照顾着梳洗，稍一会儿用过早饭，带来见您。”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最费心的是房间的摆设，因前一段看了马未都先生的“百家讲坛”，对古时家具很是兴趣澎湃，所以借鉴了家具的名称；至于房间摆设、颜色等方面，这两日特意又翻阅了“红楼梦”，真真是一本清朝百科全书，学着曹先生的风格自己重写了文字，毕竟是模拟之形，难免没有错误之处，请看者海涵。
文中资料说明：
1、此章题名词句摘自宋代寇准“踏莎行”，全词：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濛濛，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2、“九九消寒图”上有九个字，每个字九画，每天写一笔，需时九九八十一天，是一种磨练性格的方式，也是一个度过冬季漫漫寒冷的游戏。图中九字是“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其中“垂、风”需繁写）。
3、大花君子兰：别名：大叶石蒜、达木兰、剑叶石蒜、上花君子兰
科属：石蒜科君子兰属
形态：多年生常绿草本。株高３０－４０厘米，根呈肉质。叶深绿油亮，呈宽带状，叶脉较清晰。花葶从叶丛中抽出，直立，一花葶上着生１－４簇伞房花序，数朵小花聚生排列；花萼开张６瓣，呈漏斗形，每个花序有小花７－３０朵，花色由黄至桔黄色。浆果球形，初绿后红。春夏开花较多。
装饰应用：中型盆栽。君子兰株形端庄，叶片宽厚有序，花形规整，花色鲜艳，果实红高，且能够早春开花，是重要的节庆花卉。可陈设于客厅、书房，置于几架之上，雍容气派。
中国君子兰都属于君子兰属中的大花君子兰，且花色以红色和桔色为主。与其它国家的花艺相对，中国的君子兰以叶艺为主。君子兰是一种原生于非洲品种独特的花卉，传入我国只有１００多年历史，而在民间养殖，仅有４０多年。
作者注：多方查询资料，也无清朝是否种植君子兰的确切介绍，所以此处仍是应用。
4、长春花又名五瓣梅，又名日日春、天天开等。长春花在国际上栽培较为普遍，尤其在亚热带和温带地区都作为一年生花卉栽培。但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栽培品种局限在白色、紫红色为多。近20多年来，美国、欧洲等育种家已选育出不少系列的新品种，极大地丰富了长春花观赏范围。至今，广泛应用于盆花、花坛和花槽。我国栽培长春花的历史不长，主要在长江以南地区栽培，广东、广西、云南等省（自治区）栽培较为普遍。目前，各省市从国外引进不少长春花的新品种，用于盆栽和栽植槽观赏。由于抗热性强，开花期长，色彩鲜艳，发展很快。
作者注：因喜欢此花花形和颜色，所以提前借用，请看者忽略。
5、法国蔷薇“五彩缤纷”（学名“Rosa gallica”），属欧洲南部的野生玫瑰，枝茎多刺，每年开花一次，花色从粉红、深红、紫红到纯紫色，另外也包括一些有斑纹的品种。每逢盛夏开平型半重瓣花，花色为极淡的粉红色，间有淡红和绯红条纹，雄蕊为金黄色，散发出轻淡雅致的香味，叶无光泽，中度绿色。此介绍来自图谱集“玫瑰之名”。
现在只想到这些要说明的地方，等再想到再加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