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品》风花雪悦

21、第 21 章

　　丁逸的长相是传统的中国美男——细长凤目，鹅蛋面孔，个头高挑却瘦削，但每个人看见他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假洋鬼子”：烫头发，穿西装，还很讲究地穿着马丁靴，而不是一般的皮鞋。
　　也不能怪他没有入乡随俗，毕竟他在国外待了足有十年。也因此，当他在五年前回国接手父亲这一盘生意时，颇费了些时间才适应了中国人的办事方式，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因为父亲去世，漕运商会丢失的地盘收服过来——那时候他二十三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背后被人叫“假洋鬼子”，丁逸对乔海旭这个“半洋鬼子”还挺有好感的，能跟嘉嵐合作的生意他一般都会答应，就算拒绝，也不会让乔海旭下不来台。
　　不过现在，他却没有给乔海旭太好看的面色，“乔老板，你帮我铲除马青，我很感谢你，但我也不是没有出过力，现在你这个要求有点儿强人所难了吧？”
　　“不过是一艘船跟二十个水手，对于漕运商会来说算是什么啊？”乔海旭大大咧咧地腿搁在茶几上，跟他一起来的鹤离则端正地坐在沙发的一端上，乔海旭拿了个橙子扔给他，“剥给我吃。”
　　“……你自己剥。”鹤离皱眉，他不想惹丁逸误会，“我又不是你的跟班。”
　　“可你有求于我对不对？”乔海旭挑眉，鹤离语塞，只能剥了起来，乔海旭接过剥好的橙子，一瓣一瓣地往嘴里扔，“丁会长，那可是金鸡纳霜，我们运了过来，转手从内河航道散出去，得有多少人等着它救命啊，难道这还不划算吗？”
　　“可你要走的是香港仔。”丁逸挑了挑眉，他一边打量着一身警服的鹤离，琢磨着这事到底是跟警察局有关还是跟这个人有关，一边跟乔海旭讨价还价，“香港仔所有的水路都是麦有金看的，他早年被英国海军打瘸了一条腿，最讨厌的就是我们这些跟外国人做生意的，我一个假洋鬼子，你一个半洋鬼子，只怕谈不拢。”
　　“谈不拢就别谈了呗，我们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乔海旭吃完了一个橙子，拿起茶杯来洗手，鹤离实在觉得这样把别人的地方弄得那么邋遢有点不好意思，便主动地拿出手帕来，用茶水弄湿了，递给乔海旭擦手，对方便对他笑了个眉眼弯弯，接了手帕擦干净手，向丁逸竖起一个手掌，“五五分账？”
　　“我又出船又出人，乔老板这样好像只动了嘴巴，这样不合理吧？”丁逸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鹤离，鹤离也觉得他这样有点狗腿了，不禁垂下了眼睛，“警官们不分一份吗？”
　　“这事是我的私人委托，跟警察局没有关系。”鹤离不顾乔海旭向他打的颜色，坚持说出了真话，“丁会长，实不相瞒，这是我答应一位医生朋友的，他帮过我，我答应要帮他找到足够广州的病人使用的金鸡纳霜，他在香港那边有一些朋友可以帮忙搞到，但是怎么运出来，就需要丁会长帮忙了。”
　　“要用到船来搬运的数量，你那位医生朋友也不简单啊。”同样一箱子的货物，一箱药有时候比一箱子弹还值钱，丁逸笑道，“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宅心仁厚的医生？”
　　“……他不喜欢掺和治病救人以外的事。”鹤离略一思考，“但如果你真的能帮到整个广州城的病人，我想他也很乐意当面感谢你的。”
　　“看不出来这位警官挺会说话啊。”丁逸开始见鹤离拘谨严肃，还以为他只是乔海旭捉来撑场子的，但听他三言两语便给出了让自己心动的筹码，不禁重新审视起他来，“有点面生啊，是刚刚到警局报道的吗”
　　“鹤警官是老经验了，只是中途出去学习了，刚好在丁会长回来那年，”乔海旭截了话头，“说回来这笔生意吧？丁会长如果匀不出人手，也可以只出船，人手我从嘉嵐里调配。”
　　“我出船，你出人，公平。”丁逸拿起茶壶，斟满了乔海旭的杯子，“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丁会长，我们广州有句叫‘贪字得个贫’哦。”
　　“我可是要送你一个人。”丁逸耸耸肩，拍了拍手，只见一个穿着寻常布衫的中等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相貌十分年轻，但一看上身肌肉便知道他是个水性极好的水下高手，“这位是我的副手，叫游然，海上的风浪你们见得少，到时都听他的，这就是我最后的要求。”
　　“不是我吹，只要你们别把船砸穿了，就算遇到龙王我都能把你们平安带回来。”游然个子不高，年纪不大，语气却很老成，“乔老板，你点的那些人，尽量要皮肤黑的，这才像海上讨生活的，像你，或者我们会长这样的小白脸可不行啊。”
　　“噗！”乔海旭可没想到游然会那么直白地呛声丁逸，一口茶笑喷了出来，“丁会长，你可同意啊？”
　　丁逸脸上也是青红一阵，他白了游然一眼，“别在乔老板跟前丢人！”
　　游然耸耸肩，又指了指鹤离，“他这样的就挺好，个高，壮实，哎，你会游泳吗？”
　　鹤离对这个有些桀骜的少年笑了笑，“我确实在船上打过工，你还是第一个看出来的。”
　　“哦，那更好啊，你就算一个吧。”游然搓了搓手，直接在丁逸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坐了，“别怪我多事啊，这要下水的人，最好还是我来挑。”
　　“好啊，那就请游然小哥随我回一趟公司了。”乔海旭对这个嚣张无礼的小鬼很是喜欢，他见太多城府深沉的老狐狸了，偶然来一只小水獭简直身心愉悦。
　　“不急，下午再过去，我还有别的事情忙。”游然拍了拍丁逸的肩，“没事了吧，那我先去码头了。”
　　丁逸点头，“去吧。”
　　游然应了一句就离开了，乔海旭跟鹤离也告辞了，上了车，乔海旭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走这趟货。
　　“这事是我提出的，由我来跟进也是应该的，”鹤离抱着胳膊，“再说，游然可能真的很熟悉海上的事务，但是看他性格，上了岸以后还真不敢把事情委托给他了。”
　　“你们这些老古董，就是看不得人家有性格！”乔海旭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我也乖张古怪啊，你看我，不是混得挺好吗？他要是做不了大事，能当丁逸的副手吗？你们这些严肃的老古板，太以貌取人了！”
　　鹤离被他机关枪一样地反驳给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服输，“好吧，我以貌取人，我错了，不过，这趟货我还是要走的，也算对得起崔医生帮我的忙。”
　　“……你跟崔医生很熟吗？”乔海旭微微扁起了嘴，“你好像很认可他，你们怎么认识的？”
　　“是啊，崔医生是个很负责任的医生，他真的完全不会计较你是杀人犯还是救世主，只要在他跟前还有一口气，他都会尽全力去救。那时候我就是一个浑噩度日的流浪汉，发着高烧晕倒在路边，他一个人扛着我走了三条街，把我救了回家。但我好了以后，他甚至都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就让我走了。”鹤离说完，发现乔海旭不禁扁嘴了，连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好像很不开心，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这样，他就觉得该再说点什么，于是他又生硬地接了一句，“然后他也像不认识我的一样，从来没有仗着自己救过谁就向他们索要报酬，要不是因为甄叔，我也不会再去麻烦他。”
　　乔海旭耷拉的眼睛扬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两颗电灯珠子，时刻因为鹤离的话语明灭——而此时，他的眼睛是亮的，“所以你其实跟他也不是很熟？完全是救命之情？”
　　“救命之情已经恩重如山了啊。”鹤离刚刚说完，却像想到了什么一样，闭上了嘴。
　　是啊，救命之恩，如果你是个女的，就该以身相许了。
　　乔海旭别过脸去，在心里悻悻地发闷，可他却不敢说出口来。
　　他怕万一他说了，鹤离回答他一句“是啊”的话，他得难过得连烧鸡都吃不下。
　　乔海旭啊乔海旭，你怎么忽然这么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