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品》风花雪悦

16、第十六章

　　天色将晓，值夜班的崔英皓检查完最后一个病人的情况，才揉了揉银边眼镜下带着血丝的眼睛，整理好病历，和日班的同事交接好，起身离开。
　　但他所走的方向却不是太平街城寨，他穿过了几条小巷，弯七拐八地，来到了一个在骑楼下用木板间隔出来的所谓“房子”前，这是那些没有依傍到势力组织，只能自己遮掩卖身的暗娼，人们都叫这些生意做“半掩门”。
　　但现在房门却是关紧了的，崔英皓也不担心会打扰别人办事，他敲了敲门，便背着手站在门外等。
　　少顷，门开了，一只虽然干枯瘦弱但也明显是个女人的手伸了出来，那皮肤呈现诡异的淡蓝色。
　　“只有这些了。”崔英皓隔着房门道，“别打太多了。”
　　“……什么时候可以走。”女人的声音也是一样的干枯沙哑。
　　“嘉岚，百乐门，马帮，听说连警察厅都扯进来了，风声太紧了，你还是再忍耐一会吧。”崔英皓说罢，便裹了裹过膝的长风衣，钻出楼道。
　　但他没走两步就停下来了。
　　“崔医生，早啊，吃早饭了吗？来个馒头？”
　　却见乔海旭一手馒头一手烧饼，靠在墙角懒洋洋地看着他，鹤离站在他身边，眼睛里满是惋惜，“崔医生，你何必搅和进这些事情里呢？”
　　“……那个女人，是我的奶娘。”崔英皓知道乔海旭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不是他能阻止的情况了，他只能向鹤离坦白，赌一把是否能有所回寰，“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被甄桂荣抛弃的原配妻子。”
　　“崔医生，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不想死人，我也不想。这次我跟乔老板谈好了，会放甄局一条生路。”鹤离看看乔海旭，后者回他一个“随便你”的轻佻眼神，“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请你帮忙把甄局请出来吧。”
　　乔海旭吃完了东西，他擦了擦手，朝毕山毕水打个收拾，“崔医生是医者父母心，不忍见死不救，我也不会跟你计较的，甄局的确有伤在身，有个医生陪伴左右也是比较好的，毕山，请崔医生上车，做好陪护。”
　　“是，老板。”
　　说是陪护，但鹤离跟崔英皓都知道这是要把他跟甄桂荣一起拿下的意思，他既然要甄桂荣做这场戏，那么就得保住他不死——或者说，在马青死之前，他不能死。这时候，像崔英皓这种认死理的医生最好使了。
　　崔英皓扶了扶眼镜，这肉已经放在了砧板上，也由不得他拒绝，他对乔海旭求情道“我奶娘有皮肤癌，活不了多久了，你们捉甄桂荣一个就好了，放过她吧。”
　　“崔医生，乔老板不会难为你乳娘的，别担心。”鹤离刚安慰了崔英皓一句，毕山就把甄桂荣捉了出来。
　　躲藏了三四日，甄桂荣像老了三四岁，颓唐萎靡的神态，丝毫也看不出警察局局长的风度了，他被毕山捉出来时，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看清楚了鹤离的脸，还有故意一手搭在鹤离肩上的乔海旭。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气得直骂道，“鹤离！你居然出卖甄叔！我真是看错你了！”
　　“甄局精神不错嘛，骂人还挺大声的啊？”乔海旭看鹤离被甄贵荣噎住了，便悠悠然地开口道，“鹤警官又抢车又撞人的，为了你连海都跳了，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动你的。”
　　乔海旭主动提起鹤离为了救甄贵荣而冒的险，甄贵荣一时无法接着这个“卖亲求荣”的语气骂下去了，他青着一张脸让毕山押进了车里，毕水开车，崔英皓坐副驾驶座，毕山压着甄贵荣在后座，乔海旭对鹤离道，“鹤警官，我们散散步回去吧，当晨运好了。”
　　“好。”鹤离觉得乔海旭是有话要跟他单独谈，便答应了，车子先回嘉嵐公司，他们两人踩着清晨逐渐明亮的日光，沿着长长的电车轨走。
　　鹤离看着这宁静的广州清晨，心中有些感慨，自从父亲去世，他终日消沉，过一天算一天，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踌躇满志地迎接一个日出了。
　　“待会我去找丁逸，警察局那边，你自己去报到可以吗？”
　　走了一段路，乔海旭觉得气氛太安详了，便扯了个话题道，“不过可能得晚点儿再去，袁一光还得先打个电话去戴局那边通通气。”
　　“没关系，都五年了，不差那么一会。”鹤离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多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让你当回警察？”乔海旭搔搔发尾，“又不是平白给你的，利益往来，有什么好谢的。”
　　“我谢你，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捉顺叔一家人。”鹤离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前方，那些在晨光中开始摆摊做买卖的市井小民里，有个卖水果的身影十分眼熟，可不就是消失了数天的顺叔，“你应该只是给了他钱，让他躲起来几天来吓唬我吧？”
　　乔海旭笑了笑，“怎么，是不是要爱上我了？”
　　“哈啊？”这话题有点跳跃，鹤离反应不过来，只能皱着眉头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我挺好的啊，有财有貌，有情有义，你不考虑一下追求追求我啊？”乔海旭还是笑，他转过身去正对着鹤离，抬起头来，那双紫水晶似的眼直直地看进鹤离的眸里，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戏弄还是试探，“我知道你是我这类人，我感觉得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鹤离退后了一大步，跟乔海旭拉开了距离，他别过眼睛去，快步往前走，“漕运商会应该上班了，你该去找丁逸了。”
　　乔海旭看着鹤离的高大背影，眼中泛起些像怀疑一样的情绪，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真相的时候，更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耸耸肩，小跑两步追上鹤离，语气轻松，“好，那中午在嘉嵐公司会合。我希望我们都能带回好消息。”
　　“不是好消息。”鹤离却道，乔海旭抬眼，只见他眼中焚烧起了洪洪的复仇火焰，“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