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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有所钟.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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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钟.009
景浅和邹季成回到病房的时候,正躺在床|上回微|信。看见他们回来,像是有话说,强撑着要坐起来。
景浅快步上前把床摇起来,嘴上说:“坐起来等会腰又疼了。”
景母没说话,只示意景浅坐下。又在屏幕上连点好几下,才把信息发出去。
“和谁发信息?”
“你姑妈。”随手把手机放到一边,景母叹了口气,转头看见邹季成还站在窗边,便招呼他坐:“小邹你坐。”
“姑妈说什么?”
“你姑妈想和你表姐来医院看看,说圆圆总想去我们家玩,每次家里都没人……”景母摇摇头,脸上露出笑:“我告诉她别来了,过两天就出院了,到了家里来看也是一样。圆圆还小,那么小的孩子,让她来医院干什么。”
两家住得近,阮圆从小就喜欢往景家跑,景母爱她爱得不得了,即使家里没孩子,橡皮泥、水彩笔也应有尽有,都由着她玩。
然而景浅关心的却不是阮圆,而是景母说过两天要出院。
她当即说:“谁说要出院?医生没跟我说!”
“听话,是妈自己要出院。”景母抬头看了一圈,“住在医院总不如在自己家舒服,想要东西,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还连累你舅舅舅妈,又是上班,又是要照顾我。你在医院待着,我也不放心。”她目光落在景浅小腹处:“这都几个月了。”
景浅双眼还红肿着,听到这一席话,又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如果说前段时间她还会勉强景母,那么到了现在,一切其实都不重要了。只要景母开心,就已经足够。
她吸了吸鼻子,没哭出来,反而挤出笑:“也好,出院之后过两天就能去京城……说实在的,我早想带你去协和看看了……”
景母也朝她笑,“回家好,我还真是想团团了。”
这句话险些令景浅破功哭出声来,她立刻站起来闷声说了一句去找医生就出去了。不想让景母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
出了病房之后她靠在墙壁上,只感觉剜心之痛都不过如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和事物都一点点离她而去,最残忍的是,要亲眼看着他们离开而无能为力。如果生离死别都能像每天早上出门上学一样轻松简单,那该多好?
景浅在墙壁上靠了很久才去找主治医生,期间有人看她,却不会有人看很久。都是匆匆一瞥,然后冷漠移开视线。同样来到这里,就不必太多言语。这片住院部的悲痛都是大同小异,没人能免俗。
“邹先生。”景浅走后,景母请邹季成走近,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带我去京城,这是景浅的意思?”
邹季成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景浅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在他能力范围内所能给景浅的,他会尽全力满足。并不是因为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而是不忍心看她难过。
“景浅这孩子不懂事,总是让别人为难。”景母却像看穿一切,她很清楚知道,若非邹季成透露出这意思,景浅就算想,也没能力带她去。而当邹季成提出后,一切就顺理成章。景浅看见希望,即使祈求邹季成,也会不顾一切带她去京城。
邹季成坐得笔直,说出的话永远是不急不缓的,即使是在这规劝的时候,也难见苦口婆心。他总是擅长斯条慢理,从而令人信服。
“阿姨应该很清楚,京城的医疗条件会更好。”不说别的,即使在全国范围内,协和的治疗水平也是首屈一指的。
景母当然知道协和的医术,但是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癌症……景母忍不住轻笑出声,笑着笑着,那笑声就成了哽咽。人都一样,谁能坦然自若赴死,但凡有一丝希望,谁都不肯死。
“我是经历过的人,不会什么都不懂。我外公,景浅她外公,都是癌走的。一个肺癌,一个胃癌……”景母伺候他们直到最后一刻,太了解癌症有多令人无望。“我已经是这样了,现在想的,只是景浅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她太清楚这病多折磨人,不仅是病人,就连照顾病人的家属,最后也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除了痛苦和疲累,钱始终是最令人为难的。这是个无底洞,往里扔多少钱,都不会听见水花。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竹篮打水,到头都是一场空,何必呢?
病人终将死去,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生活。
“钱的事你不必担心……”邹季成不缺钱,但他不是没过过没钱的日子。他猜中景母不去京城,很大原因是没钱。
“邹先生。”景母打断他,温声说:“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落叶归根,我年纪大了,不喜欢舟车劳顿,还是更乐意待在苏城。”
邹季成静静看着景母,她很坚持,说了这么久,一点动摇的迹象都没有。他索性说好,不再劝她。世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千千万万,不是非要去京城。景母不愿意去,他可以把医生请过来。虽然迂回,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景浅找到医生问出院的事。医生没再话里藏话,病情到了这地步,就该把一切危险和注意事项告诉家属。
“出院是可行的,实际上再继续住院也没必要。癌症晚期,最重要的就是减轻病人的痛苦。病人坚持出院就让她回去,保持心情愉悦也是很重要的。”
“之前吃止疼药,虽然有用,但是吃不下东西。副作用太大,总是吐。”正是因为景母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了,才把她送到医院来。改为挂水之后虽说好一些了,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要出院,恐怕又要吃那些药,到最后又是轮回。
医生听完后说:“之前就建议办麻醉卡,前段时间已经和你舅舅说过,昨天也跟你说了。之前你舅舅觉得还不到那地步,强撑着不肯办。到现在已经没更好的办法,你还是考虑考虑。麻醉卡虽然费用比较昂贵,但是抑制疼痛是比较奏效的……”
麻醉卡这东西,景浅不是第一次听说。外公去世前很多药都是她和周徐之去拿的,被锁在柜子里。领取需要开单子,看得很牢。那药里添加了很多违禁品,可以说是癌症病人抑制疼痛的最后手段。她只是没想到,母亲竟已到这地步。
她几乎哽咽,话语很艰难,却还是说出来了:“如果能减轻痛苦,那就办麻醉卡吧。”
这话听来没什么分量,却像千斤巨石重重压在心上,她几乎没法呼吸。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却预示着景母离死亡更进一步。
麻醉卡很快办好,换来的也仅仅是五张薄薄的药膏。一百五十块一张,一分都没法走医保,确实价格昂贵。
医生交代:“这是芬太尼,里面有吗啡成分。吗啡是什么,我想你们家属应该很清楚,不必我多说。景老师现在症状还可以,贴半张就行。等到半张控制不住了,再到医院来住几天。”
景浅一字一句听得仔细,和医生商量好明天出院。
回病房的时候舅舅和周徐之已经来了,景浅叫了一声舅舅,才告诉他们,已经和医生商量好,明天让景母出院。
舅舅皱起眉:“这怎么行!医院护士多,有事按铃就行。回家只有你一个,你现在怎么照顾你|妈?”
景浅刚想开口,邹季成忽然插话:“我会在苏城照顾景浅。”
“你们还没结婚,怎么能让你照顾人……”舅舅这话说得很底气不足,他纵然知道这是不对的,却也明白,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眼前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的亲姐姐。他当然愿意为她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可是徐之怎么办?他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大家各自都有一个家要支撑。有人肯出一把力,当然是好。邹季成肯说这话,再好不过了。他虽知道不该,却还是默许了。
舅舅说:“明天我放假,今晚我在这陪,你们都回去睡觉。”说着,叫周徐之也一起回去。
景浅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和景母道别,就带着周徐之走出病房。
“姐,去我家吃饭?”周徐之这么说。
“不了。”景浅摇头,“今天回家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车子开回小区,景浅和邹季成目送周徐之上楼之后,才转身回家。
还没开门,房里就传来团团的急切的叫声。隔壁门开了,奶奶探出头,盯着两人看了一圈才说:“狗放过了。”
景浅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拿出钥匙开门。经过那么多事,她早已对爷爷奶奶失望透顶。此时此刻,她再难说服自己面对她微笑。对着景母装腔作势很累,面具总要有拿下来的时候。
进门口景浅让邹季成先去休息,摸了摸团团的头,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团团爱玩的球、喜欢咬的咬胶骨头、定做的口水巾、没吃完的小零食、下个月要用的驱虫药……一只无纺布的大袋子竟然装不下,桩桩件件,全是它在这个家存在过的证明。
景浅强忍着泪收拾完东西,才打电话给那对小情侣,让他们现在就来接狗。团团像是已有预知,乖得不得了,窝在笼子里一声不吭,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滴溜溜地转。
“团团。”她叫了一声,团团立刻探头过来,靠在笼子上让她摸。她伸手去摸,眼泪就滚下来了。哽咽着说:“宝贝团团,我最喜欢我们心肝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