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钟》陆千金

10、心有所钟.010

　　心有所钟.010

　　团团今天懂事的出人意料，更令人心疼。景浅呼吸之间都感觉心尖是疼的。她有种预感，这疼痛从此将如影随形，不会再消失了。

　　她擦干眼泪，从抽屉里翻出螺丝刀，开始拆狗笼。团团坐在一边对着她嗷呜嗷呜叫，像是很不满意，也很不开心。邹季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接过她手中的螺丝刀蹲下，只是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们很快就要来接团团，我得赶时间把笼子拆掉……”

　　半分时间都不想停留，只想让那对情侣到了之后立刻把团团接走。多停顿一秒，就是难以割舍多增长一寸。

　　邹季成看了看团团，又看向景浅。大抵连自己都没发觉，眼底深处藏着疼惜，疼惜是因为看见她这样折磨自己，为此而不忍心。

　　“留下吧。”他说，“既然这么喜欢。”

　　这话在这时候听来实在太动人，景浅却不敢答应。入不敷出的生活令她再难照顾团团，她一直想给它最好的，可是在自己身边，团团只会过得越来越差。

　　她含泪摇头：“去别人那里，它会过得更好。每天有人陪它玩，给它买零食和营养品，吃最好的天然粮……”

　　“听着，景浅。”邹季成还是那个姿势，目光却将她死死盯住，说出的话斩钉截铁：“以后我们一起照顾它。”

　　邹季成不喜欢狗，可是景浅喜欢。她曾经为他让步过很多事，这次他也会试着去喜欢团团。

　　“真的吗？”景浅幽幽地问。

　　“真的。”

　　邹季成从来一言九鼎，对于感情上的事更是。他承诺了以后，就一定会做到。这是景浅当初和他在一起时，无数次想要听的承诺。现如今真听到了，却没想象中那样高兴，反而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悲哀。

　　“邹季成……”

　　“你说。”

　　邹季成不是第一次看见景浅满眼热泪的模样，却在没哪次比眼下更让他揪心。在她闪烁的泪光中，他感觉自己是个刽子手，曾凌迟过她无数次。

　　景浅皱起眉哭，她这样的女孩子适合哭，流泪的时候几乎把人的肝胆一并摧毁了，有种折人心肺的美丽。她看着他，哽咽着，一字一句说：“邹季成，原来人真的很贪心。一开始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得不得到承认都无所谓，你肯和我说句话都是恩赐。可是你纵容我存在后，心就渐渐变大了。不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待在你身边，想成为你的女朋友，想名正言顺拥抱你……后来，我变得越来越贪心。不仅仅想和你在一起，而是想成为你心里的独一无二，想让你身边只有我。可是你毫不留情拒绝了。邹季成，我曾经也是被你抛弃的。”

　　所以她从此以后，不敢再轻易朝他走过去，即使他发出邀请。

　　那段过去令她遍体鳞伤，从前的骄傲和希望全部化作灰烬，没法再在黑夜中点亮人生。

　　“我的错，以后不会再这样。”邹季成从未感觉呼吸如此沉重，他伸手想去抱一抱她，却发现连抬根手指都困难。“景浅，我发誓，从此以后你是我身边唯一的女人，不再有别人。”

　　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灯光明亮，可是再这满室光辉之中，蹲在狗笼子前的景浅，却令人感觉周身都是灰暗的。邹季成的誓言，无法照亮她。可是从前只需他一个眼神，就令她神采飞扬，再无所求。

　　邹季成在恍惚之间似乎听见景浅的眼泪声，很清晰，一滴一滴，全都滴在心上。像岩浆，每一滴都令血肉成焦土。

　　敲门声打破沉默，景浅起身要去开门，却被邹季成阻止：“我去。”

　　打开门一看，一男一女，看上去是对情侣。

　　对方没见过邹季成，愣了一下才说：“景小姐在吗？我们是来接团团的。”

　　“我……”景浅上前几步，刚想说话，就被邹季成打断。

　　“你待在这里。”邹季成走出大门，反手把门关上。

　　景浅没去听邹季成和小情侣说了什么，她承认自己极度贪心。舍不得送走团团，却又没有能力照顾它，妄想借助邹季成的力量，帮一帮自己。她知道自己可耻又贪婪，可是转头看见团团滴溜溜的黑眼睛，拒绝的话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留住景母，也想留住团团。所以可耻地借助邹季成的力量，即使成为卑劣的小人被人嘲笑不劳而获也无所谓。

　　景浅踉跄着蹲下，死死将团团抱住。“我爱你，团团，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她还记得把团团抱回家的时候，它只有两个手掌加起来那么大。耳朵还没立起来，软趴趴地塌在脑袋两边。一双圆圆的黑眼睛，就像镶上去的黑宝石。连叫声都是嗲嗲的，没现在这样尖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越来越听话，越来越懂事。

　　养动物很容易养出感情，天长日久，一两年工夫就能刻骨铭心。

　　大门再度被敲响，邹季成在门外说：“景浅，开门。”

　　景浅魂不守舍地走过去开门，邹季成身后站着那对小情侣。女生说：“景小姐，没关系的，你不用感到抱歉。我其实很理解你……”

　　“谢谢……”景浅感觉自己把很多事都做得很糟糕。

　　“没关系。”女生朝她笑笑，“我能进去摸|摸团团吗？”

　　景浅往边上让了让：“当然可以。”

　　景母在第二天中午出院。贴了膏药之后疼痛被抑制，景母精神不错，是自己走出医院大门的。坐上车子之后还说：“医院的味道难闻，这几天我一直头疼。现在好了，最好不要再到医院来了。”

　　景浅和她一并坐在后座，笑着附和：“现在膏药起作用，以后是不必到医院来了。以后让徐之带回来就可以。她实习的事敲定了，就在这家医院里。”

　　“那倒是挺方便。”景母这才有工夫抬头去看，开车的是华源，邹季成坐在副驾驶，正从后视镜里看景浅。

　　景母瘦了很多，景浅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还怀着孩子，体重甚至没满九十。邹季成看着这场景，不难想象这段时间她是如何强颜欢笑度过。

　　从前她连手指被门夹到都会喊很久痛，像小孩子一样，要他呼呼哄哄才好。可是现在发生这种大事，她却连半分告诉他的意思都没有。若非景母提出要见他，恐怕他根本不会知道。

　　“这车是谁的？”景母问。

　　“昨天华源去买的。”邹季成收回视线，回过头和景母说话。“买辆车方便。”

　　“何必费这个钱。小邹你早晚是要回京城去的，买了放在苏城，也没人开，也是浪费。”

　　邹季成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医院离小区不远，很快就到。景母任景浅扶着自己下车，看着这熟悉的景象，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住院不过两周，竟恍如隔世了。

　　邹季成走过来说：“阿姨，我扶你。”

　　景母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笑眯眯地说：“好啊，浅浅没什么力气，我正想叫你。”

　　扶着走了没两步，迎面过来两个认识的老太太。老太太和景母打招呼：“小雁啊，回来了？怎么样了，医院说什么？”

　　“好婆。”景母叫她，“全好着呢，医院让我回来了，说我都好了。”

　　“好了就好，我就一直说，就我们小雁命苦，怎么就这么作孽。你|爸爸才走了没多久，自己又这样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浅浅可怎么办。”老太太长呼短叹，一双眼睛终于落到邹季成身上，上下打了个滚，这才问景母：“这是谁？”

　　“好婆你没见过，这是我们浅浅的对象，姓邹，京城人。”景母不再说吴语，用普通话告诉邹季成：“小邹，这是我们一条村上的，小时候很喜欢浅浅，你叫声奶奶。”

　　邹季成颔首，果然朝对方喊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听不懂普通话，景浅忙说：“好婆，他叫你好婆呢。”

　　“哎，哎。浅浅啊，你这对象长得真端正。有了对象好，这些年你|妈苦啊，你有了对象，小雁也能松口气。”老太太一边感叹，一边走远了。

　　景浅按下电梯，电梯到一楼，开门出来却是景浅的奶奶。景浅愣了两秒，才低低喊了一声：“好婆。”

　　景奶奶朝她笑了笑，也不问景母如何，侧身走了出去。景母早已习惯，景奶奶不来烦她倒感觉更好。景浅却感觉一股恶心浮上来，竟忍不住想干呕。

　　“电梯里烟味太重。”邹季成伸手去帮景浅拍背，眉头微蹙，显出几分不愉快。

　　景母摇头：“拆迁小区就是这点不好，老头老太太在乡下过了一辈子了，突然搬到高层里，哪哪都感觉别扭。跟他们说电梯里不能抽烟，说了也不管用。”

　　幸而电梯很快，没多久就到了。电梯门打开，景母和景浅抬头去看，墙上那行血红的大字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墙壁刷得雪白，什么痕迹都没有。

　　昨天回来的时候分明还有……景浅看了邹季成一眼，没说话，掏出钥匙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