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照影归》花时令

9、病重

　　重阳过后，谢素荣开始卧床不起。许是那日在南山又受了风，许是那日耗费了过多精力心神，新安公主无甚影响，她却是病情迅速恶化，成日里昏睡不醒。每日醒来不过一两个时辰，吃了药食，又全都呕了出来。请了几次郎中，换了四五张药方，前后吃了十几副药，丝毫没有起色。山月院目前全部交由兰霜打理，待谢素荣清醒的时候捡重要的汇报给她，需拿主意的，请她裁度。
　　东篱园子没有什么布局，多是买到什么花木种子，随便择个空处种下去，不像个闺阁花园，像个密藤杂荆的林子，不过也自得一番天然野趣。梨夏看着矮墙上垂下来的羽叶茑萝，像一挂柔嫩的瀑布，如烟拢翠，布着星光似的红花。她望地出神，忽觉脚下踩着一截子东西，晃眼一看，不由唬了一跳。失声尖叫道：“啊！蛇——”
　　从紫薇树旁的茶花从里，钻出一个人来，看着梨夏大笑不止。梨夏被这一笑冲淡了惊惧的情绪，定了定心神才发觉是根深褐色的旧绳子，淹没在枯枝败叶里。
　　“你也不想想你脚边就是两株金花豹子，哪条蛇敢来吃这豹子胆？”
　　“去去去，姑娘说这叫望江南。燕朔，你一个小厮无故进内院做甚，你是觉得相府的规矩不够管着鬼祟心思了吗？”
　　“瞧你说的，我是见花木长时间无人照管，进园子里修整一番。经由你的嘴里，便成了偷偷摸摸的事了。”燕朔抬手背擦了额头上的汗珠子，白皙的手心里都是泥渍。梨夏见了，不由赧然。
　　“往常这时节，姑娘就爱这园子里转转，在树荫下赏花。”
　　“你一个丫头，在这里悲什么秋。我娘说得，这人啊，就是命。生在公卿将相家，也得承得住这福份。”
　　“燕朔，你这人当真无一点心肝，也无甚忠义。”
　　“嗤，我朝最重孝道，傻丫头。”燕朔乍然往梨夏的髻环上插了一朵天青色朝颜，“啧啧啧，看上去更丑了。”
　　“你个狂妄登徒子，赶紧滚出去。”梨夏摘了牵牛花儿，当即就扔地上碾碎了。
　　“你与其跟我置气，不如想想怎么哄主子吧。我这就走了，您嘞。”燕朔作势要走。
　　“回来。”
　　“何事？”
　　“去找些竹篾来。”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空气里浸着湿寒的气息，秋雨敲打着檐角，花叶清瑟。谢素荣在这个时候醒了，兰霜连忙取了厨房煨着的药和粥食来。
　　喝着药，闻到幽香阵阵，循着气味望去，就见窗户跟前挂了个小巧精致的花篮子。用萱草编的，篮子里盛满了木槿、紫薇、山茶、建兰、芙蓉，花里插了珊瑚豆、小金橘和月桂叶，提手缠绕了一圈玉簪花，篮子周身镶了重楼绛珠，四方垂了水晶铃铛。
　　“梨夏晌午后编的，说是让姑娘看看今年园子里的花儿。还取了名儿，叫聚繁华。”兰霜接过药碗，又揭了枕头，露出一只黑金锦囊，“这里面是三姑娘缱蕙带送来的祛病符。是前日里，三姑娘随长公主殿下去庙里，专为姑娘求的。说是压在床头方有效，婢子便做主替姑娘压着了。”
　　正说着，明雨提了包袱进来，取出衣裙展开来。鹅黄色上衣绣着蓝色绣球花叶，领口缀了真珠，袖口各有一圈翡翠珠子攒起来的银杏叶，腰封上嵌了孔雀石和蜜蜡，成菱形横列图案；柳绿色下裙从裙底绣了藻绿色荇纹水草，裙子一动，似是水草柔媚地随波流转，裙子散镶了些绿幽灵石。
　　“姑娘挑的都是素色缎子，不像妆花缎已经织好了纹样，不免费了些功夫。”
　　“倒真是玲珑心思巧手艺，见着这衣裳，就像见了仲春江畔，花光水木，叠影潋滟的景色。”兰霜不禁叹服道。
　　梨夏抱了盆景走进来，头发和衣衫略有些湿痕。陶土盆里插了长竹篾做了屏风架子样式，垂挂了茑萝，翠蔓丹花，青嫩的羽叶随风轻漾，似乎在缓缓流动，甚是可爱。
　　“姑娘在房里呆了许久，还不曾到园子里看看。婢子叫燕朔削了竹篾，绾成屏风架子，把新长的茑萝供姑娘观赏，婢子还请兰霜姐姐取了名字，叫翠练星河。”
　　“难为你们，废了这许多心力，为我做了这许多。”谢素荣的眼眶潮润起来。
　　“姑娘，再看窗子边上的花篮子。燕朔说，婢子若要使姑娘看得满园秋英，不如编只盛花篮。他说紫薇花的花期长，摘了与姑娘，让姑娘与这紫薇花一样福气绵长，康健顺遂。”
　　谢素荣复又看向了花篮子，紫薇花兀自开地娟好，花瓣上沁着莹净的水露。萱草盛花篮里却是放了三种茶花：宝珠山茶、踯躅山茶和海榴山茶。紫薇花、山茶，紫薇花、山茶，谢素荣望得有些出神。
　　“姑娘，会好起来的。”明雨哽咽道。
　　谢素荣吃了半碗百合杏仁糯米粥，便神色倦怠地躺下了。静室里，夜光璧映照地“翠练星河”神光隐涌，星辉熠熠。“聚繁华”的铃音消失在秋夜的雨声里，谢素荣缓缓睁开了眼睛。
　　紫薇树旁是踯躅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