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照影归》花时令

2、伽蓝香

　　昨夜四更，下起了秋雨，晨起依旧淅沥。谢素荣净面梳妆，搽了凝香露，换了藕色衣裙，插烟粉水精银钗。兰霜撑起青竹油纸伞，小心扶着谢素荣过庭院石阶。梧桐叶子落了一地，芭蕉绿的清寒。到嫏嬛院的时候，绣鞋已经湿透。谢素荣整理衣袂，兰霜蹲在地上用绢帕擦拭姑娘鞋面上的泥沙。
　　松珀打起帘子，让谢素荣入了内室。花几上供了几株石蒜，博山炉里焚着沉香。瓷盆里的碗莲静静开放，几尾锦鲤悠然游动。新安公主穿着海棠色绮罗，凌云髻上簪金镶玉步摇，榴红宝石珠花，雪腕上戴着翡翠镶血玉对镯，蛾眉朱唇，荣华丽质。左右各坐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男孩儿穿湖绿色衣裳，女孩儿穿樱红色衣裙，都生得精致如画的眉眼，乖巧端正地坐着。男孩儿是谢素荣的二弟，名为谢珉，字景行。新安公主爱重女儿，还未择名，只仙蕊的叫着。这对兄妹是龙凤胎，如今都才七岁。
　　“恭请母亲大人安好。”
　　“下着雨，跑来作甚，身子没好全，回去又病了可怎么好。”
　　“母亲大人说得是，然礼不可废。”
　　“都是些虚礼，你还小，不必理会这些。你父亲昨日给你添置了些衣料和首饰，你且好生收着。想来你父亲觉得本宫做得疏漏，未曾留意你的妆奁。”
　　“母亲大人镇日处理庶务，烦扰心神，女儿不敢萌生怨逆。况父亲大人也训诫素荣看顾自身，不增母亲大人思虑。”
　　“戏言而已，倒叫你心重了。你尚在病中，便不留你……”
　　“姐姐，给你。”仙蕊蓦地跑向素荣，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谢素荣摊手看了看，是三枚油润的香料。“姐姐，这是伽蓝香，父亲昨日带回来的，从西域进贡而来。父亲说，这叫糖结，闻起来可香甜了。姐姐，你不要把它放在香炉里烧着……”
　　“仙蕊，越发没有规矩了。”
　　“三妹妹，这既是父亲大人给你的，你就自己留着。”谢素荣将女孩儿拉近了些，拨开她纤小的手指，想要还给她。
　　“姐姐，我不要。仙蕊还有一匣……”
　　“好了，仙蕊叫你收下，你便收着。你父亲带回来哄小姑娘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珍贵玩物。”新安公主召回仙蕊，开始用早膳。
　　“诺，素荣告退。”
　　回山月院的路上，风雨又大了些。等到了御风轩，主仆二人浑身上下，俱已湿透。谢素荣冻得嘴角乌青，兰霜伺候她更衣后，方才下去。梨夏端着煨了一早上滚烫的姜糖水进来，就见谢素荣拥着被衾倚在床靠上，看着手心出神。
　　“给兰霜送去一碗。”
　　“已经差人拿过去了。姑娘，您用些粥食，卯时起还未沾口水食。”
　　食案上摆了一盆积雪草，一盘果碟，果碟里放了几个鹅梨和柑橘。梨夏端来桂花粳米粥，茉莉饼和菊花蒸饺。谢素荣开始安静地进食。
　　“方才真是气煞婢子，明雨在赶制姑娘的衣裙，熬坏了眼睛，婢子让夫云去给兰霜姐姐送饭食，她竟推脱不去。左右她来山月院总是借故不做事，倒显得她是个主子似的……”
　　“梨夏，把陶瓷刀取来。”
　　“啊?诺。”
　　谢素荣拿了一块伽蓝香，用瓷刀切下一角，露出香料饴糖如豆的内里，霎时间甜沁如露，芳菲四溢，怪道名为糖结。
　　“把这一角在香炉里燃了。”
　　“姑娘是要焚香吗？姑娘素来不爱这些，今日竟是好兴致，婢子这便去准备。这香闻上去便觉清甜甘美，必是上品。”梨夏一边浣手，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嘟囔了一句：“焚香煎茶都是兰霜教我的啊。”
　　兽头鎏金铜香炉里燃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内室里就弥漫起一股腥膻的烟气，完全冲散了刚才如醴泉淌过心扉的味道。
　　“怎地如此呛鼻，腥臭不堪。”梨夏灭了香料，推开花窗，清冽的水汽涌了进来，顿时醒神不少。
　　原来是这样，确实不能焚烧。
　　谢素荣令梨夏将剩余的伽蓝香收进月白绣辛夷花流苏荷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