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北来雁》鲜鱼口

2、第二章

　　吃饱喝足，丁修坐在床沿上擦刀，那丑丫头为他上的药不知是什么配方，竟然让伤口上永无休止的疼痛消失了，连毒素的麻木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凉丝丝的舒适感。
　　他吹了声口哨，冲着蹲在铜盆边上洗手的思凡说：“丑丫头，你们家老爷是不是有三个女儿？”
　　思凡乖巧地点点头：“是三个。”
　　“都是女孩儿啊，那她们成亲了没有？”丁修手腕一抖，直接收刀回鞘，发出铮然响声。
　　小姑娘眨眨眼，一脸惊慌：“你想做什么！”
　　丁修一愣：“我？”
　　“你！”思凡气鼓鼓地一指，“问小姐们做什么？”
　　这下丁修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傻丫头把自己当成正计划着上门的女婿了！

　　“你想什么呢！年纪不大，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人距离不远，丁修一抬手，刀鞘就不轻不重地在思凡的头顶上敲了一下。
　　本是一个玩笑，谁知道思凡却立刻捂起脑袋，表情委屈地撇着嘴，大眼睛里立刻蓄上了一泡眼泪，眼见着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喂！你？”丁修也吓了一跳，他把刀往地上一杵，站起身来，想要走过去。
　　没想到思凡却被那刀鞘碰地的声音，吓得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你打人——”

　　打人？
　　这丑丫头说自己打人？
　　这他妈能叫打人吗！

　　……好吧，也许算是他下手重了。
　　丁修想了想，决定大人不跟小孩斗，认命地俯身，用手拍了拍对方一耸一耸的肩膀：“哎，你别哭了，是我不对，不应该拿刀鞘打你。”
　　思凡抽抽搭搭地哭，满手背都是亮晶晶的泪水：“呜呜，坏人，我娘都没打过我——”
　　“别哭了，”丁修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把刀一扔，蹲到小姑娘的身旁，顺手从木架上拽下一条手巾来，拨开她的手，摁住头顶，一下一下把她一脸的眼泪擦干净，“门口那大爷以为我欺负你可怎么办？现在我打不过他，他进来把我砍死了，你就乐意了呗？”
　　“砍、砍你？！我……我没说啊……”思凡被吓到了，嗫嚅地眨眨眼，小小声地说，“秦叔人很好的。”
　　话题被岔，她倒也忘了哭。
　　“你还真是个傻子啊，说哭就哭。”丁修都要被气笑了，他把手巾随便往铜盆里一扔，盘膝坐在地上，跟丑丫头大眼瞪小眼。
　　思凡摸摸脸，发现了不对劲：“那个是擦家具的抹布……”
　　“有什么区别？反正你这脸也不怎么干净。”丁修耸耸肩，不以为然。
　　思凡不高兴地撅起嘴，用指甲一下一下抠着石砖的缝隙，不说话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丁修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做，他坐直身体，让真气在经脉之中流转一遍，先前因为中毒而停滞不前的闷痛消失了，他料想自己这内伤基本已经复原，再待外伤一好，就可以离开这里，和那些追杀自己不知死活的家伙拼个痛快！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准备。
　　想到这里，丁修转转眼珠，眉眼一弯，笑得万分和煦。
　　“思凡姑娘，带我去看看你府上那三个小姐呗？”
　　思凡歪着头：“你还没死心呀？”
　　“想什么呢？既然在祝府，我肯定要和主人说清楚呀，不然如果被发现了，可是会连累你的。”他摇头晃脑胡说了一通，抱着手臂，满是自信地看向面前这个被自己忽悠的丑丫头。
　　果不其然，思凡立刻点点头：“也对，那我带你去看吧，不过，你可不要吓到她们。”
　　丁修自认为对付闺秀还是有一套的，当即允诺，然后一伸手，揪住思凡的衣领。
　　“走，咱们飞着去。”
　　说罢，也不顾小姑娘哇哇大叫，直接把她带上了房。

　　在屋内和院落里，顶多了只能算是坐井观天，但是一旦上了房，视野就不一样了。
　　丁修惊讶地发现，这祝府比他想象中可大多了，目及之处，流觞曲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全。
　　在思凡的指路之下，丁修很快找到了这家大小姐的住所，由于这祝家园林中的建筑样式繁多、变幻莫测，丁修一看之下，倒是能看出主人的几分性格来。

　　就拿大小姐来说，她的居所连接一道榭亭，依水而建，另有一半亭子延伸到湖面之上，亭角外翘招展，似是振翅欲飞的海东青。而水榭两侧的山石虽为装饰，却嶙峋非常，伴着环绕湖岸的枯色草木，便不难猜到，这地方若是到了夏天，必定是山色陡峻，花草葳蕤。
　　而这大小姐的性格，也绝对不好得罪。
　　“她是不是长得很美？”丁修问。
　　思凡猛点头。
　　“唔，能看出来是朵富贵花。”

　　“那二小姐呢？什么性格？”
　　两人轻巧地落在另一个屋顶上，瓦片发出轻轻的响声，思凡眼睛一瞪，险些大叫出声。
　　丁修连忙捂住她的嘴：“你别叫！没人发现。”
　　小姑娘连连点头，犹豫着说：“二小姐……她也很美。”
　　“还有别的形容词吗？”丁修撇撇嘴，问。
　　思凡摇了摇头。
　　丁修觉得有些没意思，他见过的漂亮姑娘并不少，对于那种很漂亮很漂亮的形容，向来是不以为然的。
　　不过这二小姐住的地方，就更有意思了。

　　远远的，一条曲廊如同飞虹一般，跨越湖水，一头扎入茂密的竹林当中，那二小姐的居所就在曲廊的尽头，被冬日仍着翠色的松竹掩映着，丁修眼力不错，能看到在这些茂密的植物之后，有座小楼腾云驾雾般巍峨其中，半遮半掩，雾霭环绕。
　　这小楼用的木材略有些罕见，颜色偏浅，纹理也不明显，加之瓦片着色也清淡，是烧制到通透的琉璃青瓦，让整座楼体看起来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云朵，氤氲飘忽，乘风欲去。

　　“这祝府的女眷，还挺有意思啊，”丁修挑眉道，“我开始好奇老三了。”
　　思凡撇撇嘴：“三小姐那里有狗，我不敢去。”
　　“别怕啊，我不是在呢吗，”丁修说，“走吧去看看。”
　　“不——”

　　然而还没等思凡说完话，忽然之间，一个清脆里透着骄矜，骄矜里透着妩媚的声音响起。
　　“拾画，不再等等让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家里那么多事情呢。”
　　另一个声音如同玉珠撞冰棱，虽然清冷，但却带着几分和煦笑意。
　　声音的发源地就在两人藏身的小亭前，丁修一探头，就能看到湖水前的两名窈窕少女。
　　他们刚才光顾着欣赏建筑了，竟然并未注意到水边谈话的这两人。

　　先说话那少女身量高一些，长眉凤眼，生得极为凌厉妩媚，而鼻端唇角弧度柔和，又显得端庄贤淑，这两种奇妙的气质融合在一起，让丁修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拥有奇妙魅力的少女，应当就是祝家的大小姐。
　　“是长得挺好看，”他对思凡说，“比你好看多了。”
　　思凡一挑眉一扬头：“那是自然！”
　　丁修：“？”

　　再看另一名少女，黛眉乌瞳，同样是美貌非常，但看她却像是隔着茫茫烟水，不能完全窥见其喜怒哀乐。
　　丁修摸了摸下巴，寻思着绑哪个比较顺手。

　　真不怪他一身流寇习气，外面等着砍他的仇家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个个都是武艺高强。
　　能从关外追到京城来，那都是腿脚身手不一般的，他这时候若是从祝府出去，必定双拳难敌四手，能撑到两条街外就不错了，怕是刀还没拔出来呢，就被仇家摁地上了。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咬牙骂了一句自己那不争气的叛徒师弟，琢磨着倘若解决了仇家，必定要第一个砍他！

　　“你在想什么？”正当丁修暗暗观察那两名少女之时，思凡忽然清凌凌地出声。
　　这一声，倒让丁修清醒了过来。
　　“这家的老三呢？”他问。
　　思凡摸着下巴想了想：“反正不在房间里。”
　　“奇怪，”丁修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家这三小姐就像不存在一样。”
　　“她一直神出鬼没的，也许你见了就知道了。”思凡一脸天真地说。
　　丁修觉得她表情有些奇怪，不过并未没多想，毕竟这么大的园子，一个岁数不大的小姑娘若是想猫在一个地方，那还真不容易找出来。

　　“我们回去准备晚饭吧，”思凡拍拍肚子，“我好饿啊。”
　　“饿？”丁修打量她一番，“你这身材，吃得还挺多。”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思凡就又要哭：“我都没吃饱……让给你好多……”
　　“你说那饭是你让我的？”
　　听完这话，就算再怎么胆大心细不要脸，丁修此刻也有些觉得过意不去了。
　　对方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及笄的年纪也许还未到，又是饿又是怕的，还面临着被自家主人发现和外人串通一气满园乱逛的危险。
　　这么一想，自己确实挺过分的。

　　“走，吃饭去。”
　　丁修拍拍小姑娘的肩，把她一把带了下去。
　　思凡立刻粲然一笑，抹抹脸，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