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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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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饕餮,人人皆知。
传说中吃人的凶恶怪兽,闻者色变。
饕餮烦躁地摇摇头,亏得自己生得随和温雅,要是长成睚眦那模样,凡间那些爱嚼舌头根的搬弄是非者,还不把自己毁成古今无敌的旷世魔头?
不就是因为他的原身长相狰狞了些,曾经又被天庭派去吞噬过一些恶人邪魔么。难道这就表示他饕餮喜食人肉,无恶不作?
荒谬!饕餮不屑反驳。人肉哪里好吃了,吞噬过一次让他呕吐了三天三夜,跟天下美味珍馐比起来差远了。
其实饕餮不是一般的嘴刁,哪怕是天庭御宴他也不吃,更别提人间粗劣的伙食了。而常年在圣鹏天尊暗令下奔波于凡界的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导致这本来就不算魁梧的身板越发清瘦修长。更是让他养成了非自己做的饭不吃的习惯。
于是,为了方便行事,饕餮在凡界的身份通常都是——厨子。
他是个很受欢迎的厨子。一来是他厨艺精湛,二来么,其余大厨一般都膀大腰圆,长得一副标准伙夫样,而他清秀和蔼,笑起来如春风拂面,自然让食客们愿意看一眼他,尝一口菜,再看一眼他,再尝一口菜,久而久之,世人都说他秀色可餐。
这回也不例外,他扛着仙工为他铸的古铜大锅进了禄王府,成为掌管禄王府数千人口伙食的重要小角色。小归小,身份的不起眼也方便他办事。
天宫某仙君的侍童盗了宝物偷下凡间,饕餮便是被派来抓此侍童归案,由于忌惮那宝物威力,又怕打起来闹得天兵发觉,他一如既往地搞地下阴谋。
可算让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得知那盗宝思凡的害人精现在是禄王爷的宝贝男宠,饕餮只好用老套的下毒下药来对付。
“陶总管,”侍女翠儿抛着媚眼腻到他身边,满是脂粉香气的手绢往他腮旁招呼,“今天又有什么新菜式?上回你给奴家的小点心很美味呢!”说着,还往他身上蹭。
饕餮一个哆嗦,厨刀差点切上手指。连忙抽开身,假装回头查看蒸笼,离翠儿远些:“呵呵,姑娘喜欢就好。你家主子可满意?”翠儿可不正是那害人精的侍婢么,不讨好讨好怎么深入了解敌情?
她撅嘴:“这主子可难伺候了!绫罗绸缎嫌不好,山珍海味也不看,他以为他是神仙啊,还说王府花园没仙宫神苑的气派!”
饕餮擦把汗:“就是说……那些小菜,他一口没动?”那可下了足足的噬灵散啊!
翠儿点头:“主子全扔给狗吃了……奴家想吃还吃不到呢……”
饕餮可算犯了愁。怕被那家伙认出这是天界的仙肴,他尽量做得平常普通;又怕那家伙嫌难吃,他别出心裁地搞花样;怕那家伙觉察出菜中有药,他只下了轻分量和慢性的;天庭的那位仙君逼得紧,他又怕耽搁时间,所以……唉,可烦死他了。都怪那位仙君,看不好侍童守不好宝物,出了事又怕玉帝怪罪,所以未上报天庭,导致他饕餮孤身一人被发配来处理,还不能闹出大动静,否则惊动了天庭,那位仙君得遭殃。
若是直接去抓,只怕那家伙迫不得已启用宝物,如此一来,想要天庭不知简直是做梦。
正烦恼着,烧柴的伙夫冲进了厨房:“总管,玉公子要吃野味,王爷打算带他去郊山狩猎,命你一同前往,好早些让玉公子尝着鲜。”
这下了凡的家伙真能折腾……饕餮心里嘀咕,赶紧整理锅碗瓢盆准备随行。不管怎样,也算是个机会。
临行前,他看了眼水缸中自己的倒影——麻布葛衣,脸上特意抹的锅灰,浓密的刘海挡去了前额龙印,怎么看都是个不起眼的木讷莽夫。
就这么坐在随从骡车上,颠晃着出城去郊山。时不时抬头眺眺前头并肩齐驭的一对璧人,尤其是害人精娇笑妩媚作态,他不禁感慨,这命就是没得比,一个小侍童再怎么被欺压,下了凡照样作威作福;自己好歹有仙阶有地位,却落了个跑路泥腿子的下场。
目的地一到,武士侍卫拉围场,拥着禄王爷往林子里追赶野兽。饕餮无聊地架锅摆案,接着便躺在草地上眯眼休息。
不一会儿,便有侍卫送来几只肥山鸡,叫他先做个酒烧鸡给主子备着。
饕餮任劳任怨,又是烧鸡又是美酒,一齐端上了案,等候两位主子回来享用。
待那禄王爷拥着害人精回来,丢了一堆野狼、野鹿、野兔子、野雁到厨房,同时又把饕餮揪去问话。
“让你备的酒菜呢!”害人精认不出他,横眉拍桌质问。
“不是已经放在——”饕餮向案台上指去,可他看到了什么?一个锃亮的空盘子,一壶倾在桌上的空酒壶……
谁偷吃了?!
顺着那滴洒的酒水痕迹,饕餮低头,瞥见案台下缩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酒气正从那里散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害人精看见,尖叫一声,后退三步,扑回禄王爷怀里发嗲,“王爷……”
禄王爷给饕餮使个眼色,饕餮只得认命地上前查看。
伸手拽出来一瞧,呵,竟是只刚长全毛的小狐狸,四个爪子缩着捂在圆滚滚的肚皮上,耷着耳朵垂着尾巴,闭着眼睛呼哧呼哧地打鼾,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回王爷,是只小狐狸。”小得能托在手掌上玩,绒毛柔软蓬松,看上去就是个毛球团儿。
“定是这畜生偷吃了东西。”禄王爷拍拍怀中美人,安慰道,“玉儿,想怎么处置它?”
“炖汤好了,听说狐狸幼崽的肉非常嫩呢!”
……饕餮摸了摸醉酒不醒的小狐狸,心下感叹,天界怎么养出个这么个心肠歹毒的东西。
锅里水正烧着,尖刀已洗净,调料俱备。
饕餮拎起那个小狐狸,看了又看,不知从哪下手比较厚道。
小东西身上寸长的绒毛泛着微亮的淡黄色,像月光照着一般。狭长的眼缝两边上挑,媚气而可爱,尖嘴微微吐气,尽是酒的味道。球一样的头几乎和肚子一般大,蜷着的四个爪子时不时迷糊地挠挠头。
饕餮摸着它的脑袋,同情心泛滥,神使鬼差地又把它放了下来。
小狐狸忽然打个呵欠,转个身,摊开四肢,肚皮朝天,睡得四仰八叉。脑袋歪到一边,口水串串。
狐狸精!饕餮暗骂一句,脸上发红,这畜生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叫人心软,哪里还下得了手宰它!
想着,他拿一根手指戳了戳它,在它脖子上挠挠。毛皮细滑柔软,手感真舒服。
冷不防手背上一凉,刺痛随即侵上!饕餮叫了声,低头一看,那小狐狸居然醒了,死咬着他的手背不放!
“死畜生!”饕餮拉它扯它甩它,死东西咬得更紧了,“我不杀你好了,你松口!”
狐狸真的松了口,轻巧地一跃而至案板,爪子踩着尖刀,扬起脑袋,两个琉璃球似的眼珠子得意地瞪着他。
对,得意地,这小畜生的小媚脸上就是得意的表情。
接着,小狐狸晃了晃脑袋,尖嘴翘着,好像在笑。然后,它蹿到铁锅边,对准锅沿,撒了泡尿。
……
若换了别人,定是边叫“妖怪”边吓得逃跑。
而他饕餮,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处变不惊说的就是他。
手上流血了,还有两个深深的牙印。
“牙还没长全就偷鸡偷酒,活该你被人逮!”饕餮斥一句,极不客气地提起小狐狸的后脖子,任它龇牙咧嘴四爪乱舞,“安分点,让别人瞧见,我也只有割了你喉咙炖汤了。”
小狐狸不闹了,两个爪子扒拉着饕餮的袖子,澄亮的眼珠子像一汪溢出来的水。
“你求我救你?”
它点头,小脑袋晃着,尖耳朵也晃着,可爱得让人想捏一把。
饕餮故意板起脸,把流血的手背递给它看:“这个怎么说?”
它哀怨地瞥上一眼,极不情愿地伸长脖子,凑上去,一点一点用粉红的小舌头舔舐着。
暖暖湿湿的感觉在手背上蔓延,饕餮得逞地笑了笑。
“好了,”他拍拍它,把衣领微微拉开,“躲进来,我说去河边打水,顺便放你出逃。喂,再撞上那些带刀带箭的人,那就是你造化不好了。”
小狐狸乖乖地钻进他怀里,蹭得他胸口发痒。它悄悄探个头出来,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饕餮的下巴。
饕餮硬是把它脑袋摁回去,提了两个水桶,告个假往河边跑。
出来围场,小东西又探出了脑袋,两个爪子挂在领口,很惬意地享受这个人力“轿子”。
走到河边,一旁有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洁如镜的岩台,小狐狸激动地钻出来,跃上那方岩台,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来。
饕餮上前扶住它,扯了扯它的耳朵:“喂,你到底是狐狸还是狐狸精?”
小狐狸坐在石头上,歪着头眯眼看他,像是在邪笑。
“警告你别做坏事哦,否则我一定替天行道。”饕餮冲它一笑,又摸摸它的头。
忽然两个影子晃过,石头上霎时多了两只狐狸。一只银狐,稍大一点,凶狠地挡在小狐狸面前,龇起獠牙朝饕餮嘶吼着,警告他不许靠近。另一只也是个小狐狸,火红的毛色,正娇滴滴地往淡黄色小狐狸的颈窝里蹭。
“家人来了啊,”饕餮收回手,转身回眸,“我走了,小畜生。”
身后小小的狐狸轻轻嘶鸣了一声,仿佛在送行。
饕餮笑笑,径直走了。
他走远后,林子里缓缓走出一只浑身纯白的雪狐,身形比另三只大不了多少,却显得谨慎老练。几只狐狸低低叫着,即使外人在也听不懂他们的交谈。
雪狐气色温淡,低声训斥:“水月,你怎么看护殿下的。”
银狐不服气地低了头,瞥一眼浑身酒气的小狐狸:“殿下,那个人没伤着你吧?”
“没有~哈哈,他做的烧鸡很好吃啊~”小狐狸咂着嘴,无忧无虑。
火狐拿爪子捂了捂鼻子:“难怪一股油腥味,讨厌啦~”
“殿下,你该收敛收敛这种任性的行为了。”雪狐跳上石台,柔柔地凝视小狐狸,“我等在族中资历尚浅,此次外出身负要事,这般冒失地与人接触会有危险。还有,那个人……不像普通人……”
小狐狸哼了一声,昂头不理,我行我素。
“那个人肯定喜欢上殿下了,”火狐眯眼媚笑,“搞不好会抓殿下去当宠物呢~”
“阿火!”银狐瞪了她一眼。
“说着玩玩啦……”火狐吐吐舌头,继续黏上她的“殿下”。
雪狐用爪子揪一把小狐狸的耳朵:“殿下,该回家了。”
“等我玩够了再说~”小狐狸尾巴横扫一片,猛地跳起,三蹿两蹿没了影儿。
剩下三只狐狸黑了脸,无语相对。
回到伙房的饕餮只觉得后背发凉,好像被什么厄运盯上了似的。
算了,拿兔子肉冒充狐狸肉,去喂那个害人精。饕餮想着,顺便往羹汤里加上一整瓶销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