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传》紫*青

14、（十三）

　　“将他追回了，金猊？”幽幽辉光融混天地灵气，笼罩在辰霄殿上，殿中老者浮于半空，瞑神已久，忽而淡漠地问上一句。
　　金猊站在一旁，回答道：“是，天尊。”
　　“那就好。”圣鹏天尊微微睁眼，凝望灵台苍穹，“如今局势动荡，万不可在他身上出差错，让那神谕成真。”
　　“他又不是真正的椒图，哪会有灭天的力量。”金猊不耐烦地顶上一句，“据说这些天，他在三重天白辉阵，一事无成，还被天枢神将训斥了好几回。天尊，你当初就不需要出面请玉帝给他这份差事……还不如换我去……”
　　圣鹏天尊捋过长须，苍老之态透着沧桑：“金猊，修行至今，你还是如此急躁。那时选中你，并非只为遂你愿，去守护椒图真身。更重要的，是让你看好他，以瞒过他的身世。”
　　金猊皱了眉，却强忍下不满：“就为了安抚他，避免他跟妖族来往，所以调他去白辉阵，再叫我日日守着他？我不懂，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算什么。”
　　“你不必懂。”天尊闭目，悠声如叹，“如今，我也分不清，神谕说的祸患，究竟是他，还是那个远在天边的椒图……”
　　浓云掩了迷雾，亦梦亦幻，似假还真。
　　“金猊，”天尊沉吟，“尽你所能，把他留在你身边，留在天界……或者，将他当成你爱的人……”
　　“天尊！”金猊捏紧了拳，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天界输不起这一着，你给我记住。”天尊冷冷打断，宽袖抚动。殿门轰然而开，“你该走了。”
　　金猊咬着唇，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九重天。
　　别无选择，无论是命，还是爱。

　　九儿疲惫不堪地回到房中，柳眉上的愁纹似化不开一般。
　　鲤芳忙前忙后，又是给他更衣，又是给他沐浴：“九公子，怎么又受了伤？他们又欺负你？！”
　　“是我没用，”九儿勉强笑道，“没能及时将守天阵布好，天枢神怪我误事，稍稍罚了我……”
　　鲤芳看着九儿裸露皮肤上深深的伤痕，不禁眼眶一红，泪如断线的珍珠：“太过分了……怎么这样对九公子……九公子，痛不痛？芳儿去找些药来……”
　　说罢，她抹着泪跑出房间，留下九儿独自叹息。
　　解开衣服，忍着身上刺骨的痛，把身子浸到浴池中。
　　不哭不闹，他不是个小孩子，不该去抱怨。只是，他从没如此地想逃离天界，逃离这冷漠的地方！
　　“喂，闷在水底做什么。”池边传来金猊的声音，比以往多了几分温和。
　　九儿直起身子，湿淋淋的脸庞看不出有没有哭过：“你来干吗。”
　　金猊叉着腰，无赖似的盯着九儿的裸身看：“小丫头跑来找我，说你一身伤，我能不过来么。”说着，他俯下身子，撑坐在浴池边，一把撩起九儿滴水的长发，细细看他的伤处。一双金色瞳孔难得清澄平静，如他的直率，耀眼却刺目。
　　九儿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脸上发烫：“别碰我！”
　　“怎么，难道你身上生疮，怕我看见？”金猊习惯性地出言不逊，手上依然肆无忌惮，不由分说地拉过九儿，数那些伤口，“前后一共九道伤，下面有伤吗？”语毕，他竟亲手伸入水中，想捞起他下身检查一番。
　　哗啦一阵水声疾响，九儿急得拍起一大片水花，浇得金猊满脸满头的水。
　　“你发什么疯！”金猊怒了，扯过一条绣巾擦头擦脸，擦完再把绣巾狠狠扔到九儿脸上。
　　九儿退到池子另一边，脸上尽是敌意：“是你先行为不轨！竟然、竟然摸……”
　　金猊顺手掬一捧水，泼向九儿：“摸了又怎样，等下给你上药不还是一样要摸！”
　　“无赖！”九儿单手反滑出一道水幕，又浇得金猊一身。
　　“你到底是长了疤还是长了瘤？没人嫌你丑！”金猊气得脱下湿淋外袍，咬咬牙，拗劲上了眉梢，“不让我碰？我偏要碰！看看你究竟丑成什么样！”
　　浴池水溅如花，金猊跃进池中，三两下就擒住了九儿，狠狠摁住他纤细的手腕，抵在池壁边：“看你往哪跑！”
　　九儿几乎尖叫出声。赤裸的身体靠金猊如此近，让他不敢动弹。他天性敏感，经不起金猊这般无意的挑逗。
　　“放开……”九儿带着哭腔求他，一番折腾已使伤口疼痛加重。
　　金猊看他一副可怜模样，便松了手：“搞不懂你这脑子在想什么……看个伤口，反应还这么激动……懒得管你！”
　　他跳出浴池，把湿衣服脱尽，大声叫鲤芳给他送干净衣服进来。
　　九儿缩在水中，只觉得分外委屈。微微回头，只看见金猊挺拔修长的裸身现于眼前，而金猊又丝毫没有羞耻之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擦着身上的水。
　　“上来，给你上完药我就走！”湿掉的金发披了一肩，光泽如水，映着他似玉的肤体。
　　九儿犹豫了好一阵子，这才慢慢爬出浴池，娇小的身姿有着扭捏之态，像是不愿让旁人看见。
　　鲤芳探头进来，刚瞟一眼就被九儿斥了出去，丢下几件衣服便躲得老远。
　　金猊随便穿上一件，抓过九儿手腕，拉他躺到榻上。九儿脸上挂不住，强忍着发泄的情绪。
　　“从五哥那儿抢来的净水甘露，”金猊捻起一个小瓶，在九儿面前晃了晃，摆出威逼的架势，“原本想自己用了解掉那妖精的水毒，现在便宜你了。忍着点，痛也不许叫！”
　　九儿尚未看清那瓶子，就被金猊一掌摁下，随之伤处就洒上冰寒的甘露。金猊将甘露倒在手心，反手贴在九儿身上四处揉摸，惊得九儿尖叫不已。
　　“不许碰我！疼！你，你松手，我自己来！”九儿动弹不得，气得满脸通红。
　　金猊充耳不闻，应付差事似的把甘露给他从头抹脚。
　　清凉的甘露渗入伤口，不一会儿便激得伤处火辣辣地疼。九儿呻吟不止，浑身抽搐，双手拽住金猊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皮肉。痛到极处，九儿张口，死咬住金猊的小臂。
　　“你是狗投胎啊！松口，松口！”金猊备受煎熬，甩着胳膊去推九儿。猛地一下推开，九儿面色惨淡，蜷缩着身子颤抖，汗珠涔涔，比受刑时还要痛苦。
　　“喂……”见着九儿凄惨的样子，金猊消了火，于心不忍地望着九儿，，“你还好吧……”
　　九儿紧闭着眼，啜泣着念着什么：“救我……救我……梦……”
　　“拿你没办法……”金猊听不清他的念叨，无奈之下，靠上前，揉着九儿散乱的头发，把他赤裸的身子抱进怀中，小心地抚着一道道伤口。
　　“好痛……”九儿吟声若泣，颤抖着搂住金猊的脖子，“好痛……为什么总是处罚我、欺侮我……根本不是我的错啊……梦，带我走……带我走……”
　　痛到神智不清的九儿只把眼前人当作了心上人，坚强崩溃在泪水中。
　　金猊有些发愣，却坚持着给他按揉伤口，减轻他的痛苦。
　　“对，本来就不是你的错……”金猊喃喃自语，“如果小螺不被送走，你也不会在天界……”
　　相拥的两人，心却各系他人，互相传送的温度只冷漠异常。
　　鲤芳悄悄推门进来，无声地望着两人，眼眶微微泛红，又无声退出房。

　　是夜，九儿悄然出了房门，踏着一夜星辉，欲离开宫苑。
　　“九公子，你去哪里？”门廊拐角，鲤芳提着流萤小灯走出，匆匆几步追上九儿，拦在他身前，“八公子让芳儿看着，不许九公子乱跑！”
　　月色清辉映在她倔强不屈的脸上，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去忤逆他。
　　九儿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寒衣，脸色黯然失意：“芳儿，你想我死在这里么。”
　　“不！”她急忙辩解，“芳儿怎么敢……只是，只是，芳儿不能看着九公子去见那妖精啊！九公子，求求你，听八公子的，他是真的关心你……”
　　九儿嗤笑一声：“他只不过怕我给龙神宫丢脸罢了。天界的人根本不会顾虑我的想法，所以白辉阵的天将，统统只将过错丢给我。因为我无足轻重……反抗不得……”
　　芳儿揪起眉头，垂下头，不忍去看九儿自嘲的蔑笑。她知道天界刻薄灵力低劣者的残酷，她也是噙着血泪才熬到今日。
　　“如果不见他，我会疯的……”九儿淡淡一句，冷冷月辉似霜凝了容颜。
　　“九公子……”芳儿颤抖着扑进他怀里，灯盏掉落玉阶，熄灭了萤火。
　　半晌，她红着眼叹道：“若你坚持要去，带上我……好歹芳儿一直看着九公子，也放心……天一亮，我们就回来，好吗？”
　　秋蝉低鸣，月凉如水。流萤小灯重掌，双影掠云下九天。
　　洞庭湖微波皱起月影，淡淡瑟风如泣似歌。不知何处幽幽传着箫音，像烟尘一般笼罩浩淼水面。
　　九儿轻轻着落湖面，鲤芳紧紧跟随。放眼望去，只见水烟那端，湖岸月朦处，有个孤影映在湖面。白衣蹁跹若舞，犹有悠然箫音弥散四方。
　　“梦！”九儿点足飞去，几欲泣下声来。
　　湖边人回身，青丝蔓长，容颜倾城。凤眼弯如新月，勾出一抹轻笑：“我的九儿，你可算回来了。”
　　仿佛，洞庭湖才是他的归宿。
　　风幽幽而过，九儿扑在鲽梦怀中，终于展露笑颜：“梦……我想了你好久……”
　　鲽梦收起箫，抬手将九儿抱起，在他额上吻下印记：“差点，我就冲上天界去找你了。天界没有为难你吧……我日夜担心，生怕你受欺。”
　　九儿不语，咽下泪，勉强报以淡淡笑容。
　　“就是因为你，九公子吃了好多苦！”鲤芳没好气地插上一句，充满敌意地瞪着他。
　　“是么，”鲽梦瞟一眼她，随即轻捧起九儿的脸，温柔抚摸，“我的九儿只能被我欺负，居然有人这般胆大，敢动我的人。”
　　九儿红了脸，微嗔道：“一见面就捉弄我……”月晕之下，玉颜仿佛醺醉而朱。
　　鲽梦忍不住轻佻一笑，贴在九儿耳边，引诱道：“回泽宫，我可要好好捉弄你一番。”说完，臂上加力，把九儿打横抱起，灵光于足下一现，便潜入了湖中。
　　“等等我！”鲤芳手忙脚乱地破开水面，随之潜进湖水，追赶她的主子。
　　湖底泽宫四处燃着长明灯，映得深幽宫殿金碧辉煌。
　　鲽梦抱着九儿，径直去了寝宫。宫门关闭，拦住了追上来的鲤芳。
　　“你把九公子关进去做什么！开门！”芳儿急了，伸手敲打门阑，几欲硬闯。
　　忽有一人召一道激流，将她撞出老远，摔在庭苑之中。鲤芳愤愤爬起，只见鳕涅冷漠地看着她，并挡去她的路。
　　“谁许你来这里的！”鳕涅怒道，抬手指着鲤芳，“首领正在休息，若吵醒首领，我要你的命！”
　　鲤芳柳眉倒竖，尖刻地反驳：“他休息便休息，把我家主子关进房做什么！我家主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什么……”鳕涅微微愣了愣，有些失神，“他……又带回了椒图……”一时间，她竟感到妒火无力地灼烧着心。
　　片刻沉寂，鳕涅凝了神，冷淡地抬手拦下鲤芳：“既然他在服侍首领，你就更不能进去。”
　　鲤芳咬牙，想破门硬闯。鳕涅信手一招，一群侍从将寝宫四周围起，不许任何人接近。鲤芳只气得翻着白眼，干脆坐在檐下，死死盯着房门，赖着不走。
　　鳕涅轻蔑扫她一眼，同样守在门外，与她对峙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