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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寄幽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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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绾姑娘,二公子还等着呢。”霍为安道,那声音漠然冰凉得几乎冷血。
被唤怡绾的女子只上前移了一小步,在最后的犹豫后,她扔了火把,决然地转过身,只听见火焰燃烧柴堆的声音,一起也将她昔年的爱恋燃烧成了灰烬,彻底埋葬在异国的风烟里。于是很多年以后,她还会记得这一天在晚商城外的空气里到处弥漫了他的味道,她恨不得立刻逃离,却终于还是因为留恋等到了最后的时刻。
萧无望是被二公子逼死的。他不知道滟波湖游船失火的那晚,二公子潜入质子府和萧无望说了什么。几天之后,二公子就告诉她说“大哥死了”,是服毒。那一刻,她的心情似乎异常平静,或许是因为看见二公子素来冷寂的眸子里也闪烁起悲伤,虽然淡淡的,却让她觉得欣慰,至少,自己的主人不是真的冷酷,他也会难过,即使杀了萧无望的就是他自己。
将萧无望的骨灰带到北城外的时候,怡绾看见二公子正一个人坐在树叉间,单腿悬空,背倚着树干,望着天.那是一棵枯树,即使在如今这样的夏季,也只有光秃秃的枝桠,没有树叶。
怀里抱真的是萧无望的骨灰坛,怡绾犹豫着,只在树下抬望二公子。他第一次表现得这样落寞,单纯地只是沉浸悲伤和追忆里,望着天空的眼光总是有抹不去的沉重和复杂。
“你想去接雪儿的话,就去吧。”二公子没有动过身形,语调里含着苍凉,“但是不能带她回狄戎。”
她是想陪着萧无望的骨灰一起回归故里的。
“二公子……”她突然有好多话想说,却发现除了这三个字,就再说不出其他来,于是她只望着树上男子的身影,更紧地抱着怀里的骨灰盒。
“所有的事都很顺利,不是吗?”二公子低头看着树下的女子,她的黑衣在此时明媚的光线里显得那样不协调,怀里的骨灰盒却不知为什么反射出黯淡的光来,他瞬间眯起眼,又转过了视线,“霍为安没有为难你吧。”
“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我到的时候,大公子已经……”怡绾低头看着那只盒子,它承载了她从少女时期就萌发的感情,即使从来都没有表露过,她也知道那些都是存在,所以她甘愿在同一座城市里与她相隔,只因为哪怕不能见上一面,他们的距离也是很近的。
“我会把一切都讨回来的。”二公子双手渐渐握拳,望着苍穹的眼光也不再似起初的柔和,那里头有痛恨,有凌厉,有里杀机,一身的肃冷骤然间就渗了出来。
报仇有什么用?怡绾在心底冷笑,却最终只有面纱下凄凉惨淡的一抹笑容,她注目在骨灰盒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眼波温和,却道:“二公子不怕安净辰知道了你与九王互通又做出什么事来吗?”
“他的主要目的不是我,如今他是要抓住夏竣,通过苏锦乔和苏澈攀上关系,才更有实力和安净持抗衡。”二公子眼底微光又变了变,只觉得除了萧无望,还有东西在莫名刺着他,说不上痛,却总无法忽视这样的感觉。
锦乔听着有人喊落轿,思绪还未收起的时候就听见有踢轿门的声音,三下,她感觉到轿身微动,却又害怕起来。
轿帘被掀开的时候,她听见熟悉的声音说“我来”,然后看见一只手出现在喜帕下,和当年相似的画面,只是现在,她的耳边不再有雪落下的声音,而是劈啪的喜炮和鼎沸的人声。
她坐着没动,那只手微微落下,牵起她紧握着的手,手指缓缓伸进她曲起的掌心,传递着温暖,渐渐将她拉出了花轿。
旧俗里,新娘是要由喜娘背着进夫家的大门才能落地的。然而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夏揽洲竟是俯下身将锦乔横抱而起,听着新娘惊讶地唤了声“揽洲”,他却旁若无人,嘴角的笑容里沾满了幸福,在锦乔耳边道:“勾住我,下面的一切,我代你走。”
锦乔勾上了夏揽洲的后颈,感觉身子又贴近了身边的男子,四周的喧嚷更甚,她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有夏揽洲带了笑意的话语在耳畔响起:“闭眼休息会,很快就到喜堂的。”
锦乔听了,却没有心安,在一路来尚书府的花轿里,她反复想的,不是与夏揽洲共同走过的时光。眼前浮动得更多的,是她当初北上的画面,凌乱纷繁,她总觉得那些一个人独行的日子里还有另一个人陪着自己,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才感觉到曾经存在却始终被忽略的身影,只是如今已没了时间寻找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过火盆了,记得抱紧一点。”夏揽洲臂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些,放眼院里的三盏火盆,他跨出了第一步。
“骑马的第一步就是要选马。”当初意气分发的少年站在马厩前,一手抚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微笑地看着他。
他还记得小时候,总有大哥带着他,不论是诗书还是骑射,总有兄长在身边,不懂了,或是做错了,总有人会帮助、会纠正,年深日久下来,他学会了在兄长的庇护下成长。
只是当命运的轮盘转过,时间带走的不仅仅是年少时彼此扶持的感情,还带来了身为皇室不得不面对的残酷抉择。
那一天,当狄戎战败的消息传来,他还没有回过神,就又听见父皇下了旨要将萧无望送去容朔做质子。当时七妹萧翟湘急冲冲地跑进他的居室,问为什么会这样。他看着湘儿不解却已经染上愤恨的眼光,只是轻微地笑了出来,拉他坐到身边,说道:“因为他是我们的大哥。”
尽管后来太后告诉他,萧无望进入容朔之后有了小动作,他也依旧坚持着,当初会有那样的结果,仅仅是出与兄长对他和潇翟湘的保护。所以在那夜他潜入质子府的时候,会问起关于当年的事。
他问:“你后悔来容朔吗?”
萧无望只是看着手中的酒,目光有些浑浊,这些年的分别,让他们都变得不再纯粹,过去已经定格在时间里,再问,还有什么意义?
“后悔了,我应该留在狄戎的。”萧无望摇着酒杯,杯里的酒洒了出来,溅在手背上,落了下来,他也只是看着。
“湘儿说,她很想你。”
因为兄长的离开,让萧翟湘变得更加干脆果决。很多时候,她在操练场上表现出的手段,对军士们的严苛态度,都带着某种急切。
“二哥。”在他终于也要潜伏如容朔的时候,萧翟湘告诉他,“我想把大哥接回来,我想亲自把大哥从容朔迎回狄戎。”
那时她的目光坚毅而不可动摇,夜风阵阵,她的衣袂嫳屑,青丝挽起,丝毫没有女子天性里的柔和,她的坚持和信念,强烈得超过那些军营里的战士。
“我一定会把大哥接回来!”
于是她就那样做了,放弃了身作女子本该有的柔弱,投身边线战事,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振国风,能与兄长团聚。
“湘儿还是那样啊。”感慨万千。萧无望失笑,想起自从别后,他每日将自己沉溺在酒色里,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兄弟手足,都抵不过一醉解千愁。他千方百计地要送尹落伊离开,只为了不要再拖累一个人。他知道绎泽会救她出去的,于是即使死亡,也只有他一个人。
那一刻彼此的沉默让时间变得那样悠长,他看着桌边锦衣的兄长,听见说:“那也只是湘儿的想法,你不会允许的。”
带着讽刺和预料的凄凉,萧无望抬头看向他,嘴角浸透着苦涩,渐渐举起手中的杯子,道:“敬未来狄戎的皇帝。”
太后许诺过,只要萧无望死了,狄戎最高权利的执掌者就会是他。皇位的诱惑有多大,只有真正得到那根权仗,他才有可能去完成一直以来的心愿,湘儿想这么做,只是她从来不知道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每走的一步,都因为有她的牵绊,绎则,你没有我潇洒啊。”萧无望仰头饮尽杯中酒,看穿世事之后,即使要离开,也没有任何怨言。
“是你先出卖狄戎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神色微变的兄长,斥责却显得有些无力,“你和安净持一直都有来往,现在边境的战事就是因此演变的。湘儿这次就身陷战况中,她说只要打赢了,就能将你接回去。”
那算是什么合计?作为质子,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很多时候都是安净持散布出去的消息而已,就好象他从安净持那知道,绎则已经和安净辰连成了一线。萧无望挥手,道:“既然你不想我回去,那我就留在这好了,反正一日腐过一日,迟早也将这一身皮囊烂了,再回去,我拿什么去见列祖列宗。”
他似被触动,想要说话的时候又听萧无望说:“回去见了湘儿,告诉她,我为她骄傲。”
他也为那个巾帼女子的妹妹而激动,只是当她知道了真相,又会是什么反应?所谓的兄妹情深,夹杂在权力利益里,还剩下多少分量?或许有一日,她也会挥鞭指着他,告诉他,亲情,根本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