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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绮罗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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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堂下已经开始了拍卖会,叫价之声此起彼伏,却多是一楼的客人在竞拍。
“下面的器物是先越时期的鸟纹大玉钺。”
“一千三百年的古物?”安净持清润温雅,看着高台上出示的器件,眼光中已带着赞许之色,也略略振作了精神,显得颇有兴趣,“趣宝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殿下看上这钺了?”侍从问道。
安净持眼角瞥了那侍从一眼,笑意更深,想来这等稀罕之物也不是人人都听说的。他不过从古籍上知道,鸟纹大玉钺是先越王室祭神祭天、祭祀祖先并彰显权威的重要礼器,用的是精熟的一面坡刀法,琢出两个羽毛相向对称的阳纹凤鸟图案。这只鸟纹大玉钺年代久远,更重要的是一面坡的刀法工艺已经失传,故而这钺确实是收藏的首选。
楼下叫价不止,安净持却不急着出价,同先前一般等着,眉眼俊朗,神色安闲,只道:“好东西确实人人都想要。”
“‘雅露’厢的客人出价两千两。”
安净持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禁笑了出来,眼中仍旧温雅却总闪烁着琢磨不定的光。他轻点头,身边的侍从就出了三千两的价格,不管底下众人如何反应,他只倒了茶兀自品茗起来。
锦乔是时正在看之前侍人送来的画卷,是今日拍卖会将要拍卖的器物,除了最后的那展玉屏。当时正是看到那只鸟纹大玉钺,就听见楼下一阵喧哗,又听见有人叫价两千两堂下就无声了,正暗道这世上识货之人果然日渐少了,就听见“‘竹青’厢的客人出价三千两”,她也未多说什么,继续看着绘制的鸟纹大玉钺。
“小姐小姐,喊到六千两了。”婢女显得有些兴奋。
“最高不超过八千,要是出过了,那也是他不识货。”锦乔若无其事,将画轴收起,到了窗边一看情况。
喊到七千两的时候,全场一片既然,锦乔站在窗下,却将目光投到斜角的“莲枝”厢——夏揽洲就在那房里,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人。
“‘雅露’的客人叫七千,小姐,你说那个‘竹青’的客人会不会再往上叫价?”婢女兴奋中又有些好奇。
“他要叫价,一定直接叫八千,那今晚要买下那封玉屏就有些悬了,要是不叫,七千两买下那只钺的人,就是赚了。”锦乔看着那“竹青”二字,也不知安净持是不是真的要争这场面子。
“七千两一次。”
侍从看着安净持从容不迫的气态心下却越发焦急起来,若安净持不是极喜欢那只钺就不会一直叫价到现在,而如今却突然按兵不动,再不发话,过了第三次,就没机会了。
“七千两第二次。”
“殿下……”侍从顿了顿,才道,“七千两买一只钺,您觉得值得吗?”
安净辰却一点未放在心上似的,道:“买回去交给紫魅,这种东西她比我懂得多。”
“七千两……”
“八千两。”竹青客厢内传来声响,引得原本鸦雀无声的大堂一阵惊疑,纷纷指目于声音来源之处,却都只见一名侍从打扮的男子站在窗口。
安净辰听到“八千两”这三个字是双眼骤然眯起,“啪”地一声合了茶盖,又听见侍从说“九殿下”,他便眉宇轻皱,心中虽有不畅快却没有过多表露出来,只一句“那就八千两让给他。”
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候,婢女惊讶地跳了起来,道:“小姐算得真准,就是八千两,不高也不低。”
锦乔转身回到座上,暗道不是她神机妙算,而是那只钺确实只有八千两的价值,况且她也猜到了“雅露”里客人的身份,三王和九王争的不止是面子,还有一个“藏”字,要真的只为了摆显,这只钺能喊出天价,但价格喊高了,家财也就更明显得放在了世人面前,试问就算是亲贵王侯,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呢?
“他们都是识货的人。”锦乔继续看着那卷画,眉间却不似先前的轻松。
九王府第守卫不说森严,却也时时都有护卫巡逻。
黑衣女子伏在墙脊之上,暗探府中情况。今夜安净持去参加玉屏拍卖会,书房中必定无人。以安净持向来的心性,此时的书房外有人员把守,室内却空无一人,要救人趁此时机最好。
当下看见一班侍卫巡逻过去,黑衣女子运力于手,轻撑墙脊,整个人便飞了出去,踏檐而去,一直落在书房的瓦屋上。
时下又有侍卫经过,女子立刻伏下身,待其走了,她迅速抽出几片屋挖,借了月光向屋内连发出几道暗器,正是封住了安净持设在书房内的机关。她双耳极聪,听见轻微的一声“啵”,知道机关已经上了卡,便将诉瓦放好,足尖一点翻身下檐,双腿反勾住廊梁,将身体倒挂住,后背紧贴着上檐,力求将身体隐在建出的廊檐之后。
这一连串动作轻捷,在第三班侍卫巡逻过来时,她已将一根极细的丝线伸入窗隙间,暗用内力将丝线缠在双闩上,待侍卫走了,她轻轻拉起丝线,将闩抬高,估量着到了位置她又借力将丝线朝外推了推,此时第四班侍卫经过,她却依旧不急不缓地将丝线下放,待听见闩子落地的轻响,那班侍卫已经走开了。
她却没有立刻进去,右手轻旋,那丝线就绕回到她手里,同时左手抓着梁,一直到第五班侍卫经过够,她抓准了时机朝窗内一扑,犹如飞燕而过,瞬间的一道黑影,晃了一下就不见了踪迹,同时那窗也关上了。
落地时翻了前滚,女子定下身形时已到了安净持的书案前。先前放屋瓦时她故意留了一道缝隙,此刻月光就头过那小缝照进来,因着书房不大,她向来目明,如此也能勉强看清楚,但因为怕被侍卫发现,她就一直弓着身,或者蹲在地上,慢慢靠近了书案边放着的一只玉屏。
玉屏自然是从趣宝斋买来的,但这显然不是重点,女子将手触在玉屏上,因为玉屏本身只有手掌大小,她几乎就是用指尖在摸索什么,最后落在屏角的一处凹陷里,用指甲轻轻一点,又是“啵”的一声,极轻。
女子拿着玉屏向后退去,心里数着一二三,到第四声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又向后退了两步,伏下声,用里按着此处的地面,果然下面是空心的。她遂将玉屏放在地上,左右移动了一阵,听见“咔嗒”一记微响,便拿起了玉屏,又是听见“夺”的一声,她让开一些,将送了口的地砖掀起,只见更深更黑的一处入口。
她立刻就下了去,将石板盖上。
锦乔觉得憋闷了,便是从厢房中的一处扶楼上了游船二楼的平台。
晚商城夜间繁华更胜白昼,锦乔只凭栏而立,夜来晚风,虽然已有些微热,却因着是在湖上才觉得清凉一些,湖上灯火通明,尽显京畿荣耀。
“怎么跑到上面来了?”萧墨允不知何时上来的,如今一身月白的袍子,气态雅然,月华灯辉之下流出一身清俊。
锦乔数日未见萧墨允,只觉得他似乎更显得淡定从容了,没了当日在酒肆的逼人之势,仿佛那些压迫本就不存在于他身,他还是那个在珞邰大狱中的书生,只是此刻连那一丝“羡鱼情”都不见了。
“萧公子不在下面看吗?”锦乔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面湖而立,辉彩尽映眼底,却是迷离疏远。
“一介布衣,买不起那些东西,倒是那些贵人出手大方,刚刚‘雅露’里的客人花了九千两买下一块玉连体双鸟佩。”言毕,萧墨允便是笑了出来,也不知是叹那位客人出手太阔绰呢,还是自嘲一番。
锦乔知道那块玉连体双鸟佩,是两千年前古贤国的物件,九千两,安净辰这次是得了宝贝还下了安净持的面子。
“锦乔。”易宁远出现的扶楼边,此时就她一人,笑意盈盈地走了上来,见了萧墨允,她却只简单瞥过,“我们到那里说话。”
锦乔自然会为此时此地见到易宁远而惊讶,但见其神色从容,极自然地就拉起她的手走到船头,她也不多问什么,只在转身间,眼角望见萧墨允看她的眼光,她却突然间想起了夏揽洲,与当年在桃花树下,夏揽洲安慰她时一样的眼神。
萧墨允自然知道一定是诸葛悠哲让易宁远上来故意拖出锦乔的,算算时间,那幅画也该拿出来了。
行到二楼诸葛悠哲替他安排的厢房时,萧墨允轻掖下摆,气定神闲地坐在窗口,目光投在楼下的高台之上,眉宇轻舒,颇带了玩味。
台上拍卖的正是那幅《凌波行夏图》,而且,是初稿。今夜的拍卖器物里显然不可能会有这一幅画作,诸葛悠哲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画已呈人前,不可能此时将画撤下来,他只在心里暗恨又被萧墨允钻了空子,当日在珞邰就是因他晚到一步,让萧墨允带着初稿离开的。这也是他立刻让易宁远上去拖住锦乔的原因。
众人因为画上的女子而惊讶当场——这莫不是苏家的二小姐?虽然是草笔而就,但真的能从那眉目间看出来,苏相家的二小姐俨然如此。
堂下无人叫价,却是诸葛悠哲出了五千两的价钱震慑全场。
趣宝斋的老板要买自己拍卖的画?而且画上之人很明显是权贵之女,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莫说是堂下那些不知情的买家,纵是安净持与安净辰也对此颇为讶异,不禁微探出身一看,却只见诸葛悠哲手中玉扇半开,他人不知凝神何处,只默然站在窗口,一身衣衫融不进这满堂的旖旎里。
台上执画之人也诧异地看着二楼厢房中的老板,险些将画掉落在地。
一时全场寂然,只等着诸葛悠哲下一步的动作,他却迟迟不动。
“请诸葛公子将这画让给夏某。”夏揽洲同是立在自己厢房的窗口处,却不似诸葛悠哲的忧思重重,总也是那几分淡看世间的宁静笑颜,仿佛这清淡柔亮的眼光才是今夜的焦点,绮丽辉华不及他十分之一,“六千两。”
场下没有惊讶之声,只注目在二楼那喊出“六千两”的男子身上。之前有“竹青”与“雅露”之争,如今尚书之子与商界翘楚为了一副画带来一室沉寂,那画中的姑娘当真是不容小觑。
安净持见是夏揽洲出面,却不自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却还心存疑惑,却不知安净辰见此状已有了新的打算,如今正在房中悠然品茗。
夏揽洲见诸葛悠哲不回答,遂取出随身的一件玉器,道:“古贤国的凤凰纹玉佩,世价应该有六千两。”
安净辰听闻是这件玉器眼底顿时闪过精光,那块玉佩是那日他威逼利诱夏竣办事时给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当世不超过五块,夏揽洲居然会以此作为交换画作的物品,可见苏锦乔在其心中的地位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