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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绮罗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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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乔本同易宁远在二楼闲谈,却是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回头时,方见夏揽洲缓缓走了上来,双手负身,眼里却忧色已浓。
易宁远当即就借故离开了,只留了锦乔和夏揽洲两人。船上过着威风,锦乔凭栏而立,发丝轻起,默然看着夏揽洲朝自己走来,楼下不时传来叫价的声音,她却仿佛只听得见对面男子行来的脚步之声。
停在锦乔身前,夏揽洲微顿,负在身后的手似握着什么,迟迟不肯拿出来。
“我倒觉得现在是你和我见外了。”想起初回京城的那日,在溢雅楼里夏揽洲将她取笑了一番,锦乔便以此时他的样子当是还击。
夏揽洲这才笑了出来,从身后抽出手,一卷画轴就呈在锦乔身前,他笑意朗然,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身后藏着什么。如此才好,我将东西交给你,也不怕你生起气来,见外得依旧在我面前憋着。”
锦乔自然不明白夏揽洲的意思,只疑惑地接了画再打开,待看见那画作时当真惊讶,在听夏揽洲说起这是方才拍卖的物件时,她便已带了薄怒,却只紧拽着画杆,见夏揽洲依旧扬着笑容的脸,才渐渐沉下了气。
“谢谢。”锦乔将画卷收起。
“这画是我从诸葛公子那求来的。”夏揽洲言辞间已然是帮了诸葛悠哲解释,他相信这画的出现在诸葛悠哲的料想之外,否则堂堂趣宝斋的老板何须自己买自己的东西,况且他看了当时诸葛悠哲的神色,几乎是一时冲动就喊出了“五千两”,可见是真的急了。
“我只想知道这画是谁所作。”锦乔神色间已没有先前那样的愠怒,因着夏揽洲那一身轻松宁淡,无所拘束的样子,她也被感染一般,只将卷好的画托起,却见夏揽洲已出手将上面的红绸线系上。
“诸葛公子只说是他的朋友,这画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是他大意了,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夏揽洲低都将绸线系好,“现在这画是到你手里了,要怎么处置都随你,不过我要说一句,这画其实不错,你若不想要可以送给我,当是书画收藏也不错。”
锦乔笑嗔了他道:“你什么时候也这样附庸风雅了?”
“来这种地方的人谁不是呢?”夏揽洲靠上栏杆。此时船停在湖中心,他有夜游晚商的习惯,偶尔也会在夜间驾了船,独自一人到这湖上赏景,却只觉得今夜最美,顿时心神皆爽他偏了视线去看锦乔,只见她目光落在另一处,许久都未动过,待他再看时,才见萧墨允竟是站在扶楼处,青衣染了灯辉,却越发冷俊肃整,眉目似是含霜的寒凉。
九王府中,那黑衣女子顺阶而下,摸黑走了一段却渐渐见了火光。她心下又是一阵防范,顿了足,略收了心神才继续上前。那火光虽然微弱,却越来越亮,待她靠近了,才发现光下坐着一名女子,清等下面容有些憔悴,眉宇间却是英气不减。
地上的女子只坐着,抬头看着不速之客,最终只冷笑一声。
“尹落伊?”黑衣女子试探地叫了一声。
被唤尹落伊的女子眼中顿闪出光来,惊讶中带着杀意,若不是服了软骨散致使全身无力,此刻她定要上前先将那女子制住。
“我是二公子派来的。”黑衣女子取出随身的印信呈早尹落伊面前。
尹落伊见了那印信,眼波便不再平静,初见时她确实欣喜,但转眼间又成了羞愧,别过头去,黯然道:“我没有完成二公子的任务,你走罢。”
黑衣女子收起印信的手突然滞住,看着尹落伊在微光下蒙了阴影的脸,她也无话可说,俯身点了尹落伊的穴,塞了一粒药丸入其口中,一抬其下颚,待尹落伊咽了下去她才解了穴,道:“药是二公子从安净持那拿来的。”
尹落伊大惑,立刻追问道:“为什么不是安净辰?他们才是盟友!”
黑衣女子摇头,道:“我只知二公子是两方都打了交道的,否则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找到你。二公子交代,今晚是安净持放你走的机会,等会药力发作,你就能恢复。”说着,她又取了一样东西交给尹落伊,“这是九王府的地形图,小心巡逻的侍卫。二公子交代,立刻回戎狄,告诉湘夫人,安内要紧,边境的战事交给那些将士,防止有人乘机捣乱。等二公子把事情办妥了,他会立刻回去的。”
尹落伊握着地形图,心思却是百转难停,当初她受命跟着萧无望一路来容朔,若有萧无望有异动就立刻杀之,不料潜伏了这么多年,竟是最后被萧无望出卖,枉她曾经向二公子保证过,一定不辱使命。
“不用自责了,二公子向来不喜欢这种无用之举。只要你将消息带回去,二公子会酌情免责的。”黑衣女子言毕遂转身离开,却在灯火阑珊处又回头。
虽然蒙着面纱,尹落伊却知道她笑了,算作鼓励,还有同病相怜的叹息。尹落伊也重新拾起遗失了很久的笑容,同族一邦,这也算是相互扶持罢。
目送着那女子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尹落伊闭目,力图尽快挥发解药功效,早早离开困境。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尹落伊已觉周身血脉顺畅,于是按着黑衣女字女子给的地形图,趁夜离开了九王府。
一路之上,她不觉得有多少侍卫,不像方才那女子说的需要多么防范,而事实上,不过是在她出了密室的那一刻前,传来了城南滟波湖上游船失火的消息,而安净辰就在那船上。
不知是谁先叫出着火的,顿时船上的客人便开始有了骚动,直到有人看见一处厢房里冒出白烟来,众人看着才知道事态严重——同时的好几座厢房都冒出浓烟,在各个不同的角落,眼见着已经将整个二楼包围。
是时夏揽洲早已下了观风台,船头只有锦乔与萧墨允两人,听到楼下一阵喧闹,锦乔便是要下去一看究竟,不料身形才动,就被萧墨允拉住。
几乎不估计男女之礼,萧墨允立刻就拉住了锦乔的手。
锦乔未回头,只觉得原就冰凉的手被更浓厚的寒意包围,她顿了脚步,眼前依旧是灯辉摇曳,然而耳畔却是楼下唤来凌乱声响。
“放开我。”锦乔命令道,她虽然对萧墨允的行为很是惊讶,却不想过多追究。
“下面在喊着火。”萧墨允不松手,身前女子的背影里已经带了急切,他知道那样的情愫是因谁而起,因此更不能放手。
“难道留在上面就有活路吗?”锦乔不顾萧墨允是不是书生无力,只一挥手,就甩开了试图阻止自己的男子,行到扶楼边也未有停留,立刻就冲了下去。
萧墨允在原处看着锦乔下楼,不管周围充斥了多少叫唤,他只听见锦乔踏下楼阶的脚步声,匆忙焦急。他再抬头,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眉心微皱,他也跟了上去。
锦乔走到一半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白烟阻道,她几乎只听得见众人惶急的叫声,不由又是一阵烦厌。
安净辰虽不知有这一场意外,却早已叫人驾着船跟在后头,现今众人皆乱,他却依旧沉稳,只是加快了脚步朝外头走去——大门显然已经被堵死,他是直接上了观风台,从侧面的过道下去,在船尾上的自己的画舫。
紫魅早在画舫上等候,见安净辰出来了,立刻迎了上去,视线却错过安净辰的身向后望去,起先还有些忧,随后又转为淡喜,感觉腰上扶了一只手,她立刻展了笑颜,倚上安净辰的肩,亲昵地叫了声“殿下”。
待江寒卿也上来了,画舫遂是开向远处。
安净辰接了紫魅递上来的酒,却是向江寒卿使了颜色。向来干练稳持的剑客却在片刻间走了神,待安净辰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将东西呈上,正是之前安净辰以九千两买下的那块玉连体双鸟佩。
紫魅却没有立刻就接,而是看着那块玉佩,似在想什么,秀眉萦愁,但还是伸了手,看了许久,才笑语嫣然道:“这样稀罕的物件,殿下就给了紫魅了吗?”
安净辰一扬手,江寒卿就此退下。
紫魅只盯着那古玉,目光却是空茫,似是心在别处,眼角里瞥见安净辰那一串动作,最后她又被揽在安净辰怀里,也只好这样依偎在他身边,笑着说“谢殿下”。
“过来的时候没看见别的什么人吗?”安净辰轻抚着紫魅的脸颊,甚是玩味地看着这天生尤物的女子,一只手已从她的腰际滑到玉颈之后。
“别人倒是没看见,九殿下却是早您一些时候就出来了。”紫魅不想再说什么,也知道听了安净持的名字,身前的男子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是以她只字不提,只将那古玉握在手里,眸光投向帘外,静静地看着什么。
“揽洲!”在一番找寻之后,锦乔终是又再叫了这个名字。好几年了,她一直都只称他作“夏少”,是不敢再拉近彼此的距离,怕万一真的放下了那道界限,会有和母亲一样的下场。只是方才她在视线迷乱中寻找,经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经历了一次次的喜悦和失望,她只希望能快点找到夏揽洲。
“揽洲!”浓烟入鼻,锦乔不住咳嗽着,却依旧不停地在喊这个名字。此刻船中喧闹,她的声音几乎被埋没,不管夏揽洲是否能听见,她只能不断地喊。
将二楼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夏揽洲的身影。二楼已至此,楼下大堂不是会更乱!但是夏揽洲不在,方才他分明是下来的。焦惶的呼救,纷乱的踏板声,锦乔已经无心在思考,马上就去了大堂。
烟气弥漫,诸葛悠哲本在安排手下将人群尽快疏散,怎料话到一半突然呼吸困难,心肺犹如刀绞般的疼痛。他只硬成着将一切都交代完了,整个人才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脊背却依旧绷直着。
额角渗汗,诸葛悠哲却是想起易宁远还在厢房之中,她只懂些轻功,此刻这样混乱的局面,她又带着宝宝,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正要走,却是听见锦乔的声音,正冲着这里过来,诸葛悠哲此时眼前只剩朦胧一片,却还是勉力叫了声“苏小姐”。
锦乔原打算就此处下楼去找夏揽洲的,却不想听见诸葛悠哲的声音,于是伫了足,甩手打散一些白烟,真真是见了诸葛悠哲面色发紫地靠着柱子,并且整个身体渐渐下坠。
锦乔上前将诸葛悠哲扶住,纵是寻夏揽洲心切,她却也不能抛下诸葛悠哲不顾,当下有了决定,她道:“先告诉我侧门在哪,我送你出去。”
“帮我……帮我找阿远和宝宝……”诸葛悠哲几乎已剩不下什么力气,往日的清新俊逸也在如今的痛苦折磨中消失殆尽,他只用恳求的眼光看着锦乔,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请帮……我……找阿远和宝宝。”
“告诉我侧门在哪儿!”锦乔先将诸葛悠哲理扶离了原处,“不将你先送出去我不会安心地帮你找他们,诸葛公子,告诉我侧门在哪,我苏锦乔发誓,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帮你找到他们。”
诸葛悠哲却是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隅小角,道:“那里是去后船的出口,你先出去罢。”
锦乔欲言,却是听见人群中传来呼声,正是夏揽洲,在叫她的名字——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