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57、旧臣

　　九月廿七傍晚
　　顾笙照旧敲开了淑景殿的门“容枍，我给你带了临阳最有名的糕点，你长于潍廊，未食过那香斋的手艺，着实可惜了。呐。”
　　容枍笑着接过竹筷，随手取出一块缕子脍尝了，微微颔首“这鲤鱼子确实鲜嫩。”顾笙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见对面那人执着糕点，像以往每一次他们闲话一般，唤她“陛下。”
　　顾笙一时怔愕住,随即也像往常每一次一样，仿佛他唤的仍是阿笙一样应“啊？”
　　“半个月了，我的判决还没有下来吗？”
　　顾笙心里一颤，佯作轻松“急什么？还有得磨呢。”

　　世家自觉在容枍一事上被压了一头，坚持要当街处斩。当堂要求把雍朝皇帝“凌迟”，段青箬当即冷笑出声，顾笙更是直接摔了茶碗，她很少对朝臣生气，也很难听到她对某个臣子的作为有所评判。故而今日出门摔掉的茶碗，一下子震到了所有人。
　　不曾轻易流露的怒意，总是十倍威力。
　　顾笙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半夏八风不动，轻轻一扫浮尘“退朝”
　　留下一伙子朝臣面面相觑，一时无声。
　　段青箬也调笑她来着“臣看谢沂那厮对陛下的宝贝劲儿，这点儿小事您尽管开口，他铁定应您。”
　　顾笙文言，原本挥洒自如的笔再写不下去，一连试了三次都无法再静下心来，一直杀伐果决的帝王难得露出一丝娇气，她抬起头来，眼角眉梢都是无奈。
　　“我知道。可是喜欢，”她闭了闭眼，唇边是止不住的羞赧之意，羞于出口接下来的话“是多么纯净又不可思议的东西啊，我真是，一点尘俗的灰都不想叫它沾上。”

　　这方容枍察觉到什么，却并不纠缠，转而进入正题“雍地原本的那些旧臣，陛下恕我僭越，这些人我还算熟悉，陛下若要用他们，我斗胆向陛下献策。”
　　顾笙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当然，如果能听听旧主的意思，于我大有裨益。”
　　于是容枍便一个个细数过去“潘临他们我是不担心的。只要有良田美妾，左右哪一朝的官，他们都是做得的。”
　　顾笙不由失笑，她指尖钳着一枚棋子儿，“当当当”地敲着棋盘“啧，容公子，不要太刻薄呀。”
　　叫她一说，容枍也大笑起来，“阿笙，此诚肺腑之言也！人品不说，潘临治郡确有一手，盛博于军事上的造诣，可谓登峰造极了。虽是小人，也是才子。”
　　“嗯，才子。”顾笙喝了口茶，忙不迭点头。“诚然品高德彰之人方可封侯拜相，治百万人，统百万军。可有才之士一直是拿着大乾朝堂的通关文牒的。易治物，难治人罢了。”
　　“阿笙此言，中肯綮矣。其余人等，陈相，”容枍眼中闪着浅浅的愧疚与惋惜，“他是真真儿的志士，只是多少有些认死理。”
　　顾笙又想笑了，“赤胆忠心。”
　　“陛下若是难容他，放他归老也是好的。若他尚得用，便遂了他的意，多半他是要回去治潍廊的。若他一门心思……我必不会叫阿笙为难，”容枍笑了笑， “左右我在下面接着他呢。”
　　顾笙蹙眉，不愿意听他这么说，但还是认真地看他，笑言“好。若是他愿意做隐士，我便放他采菊东篱。”
　　“至于归简，我也不担心，他最是通透，做不出为了一个君主，或一个朝廷舍弃一方百姓的事，他不是才子，是国士，多智近妖，也是叫人用着最放心的。陛下更可以放心，因为此人爱的并非雍乾的号，而是这方土地和百姓罢了，只要陛下还站在百姓身侧，他就一定会在你身侧。”
　　说到这里，容枍却忽然没了声响，低垂这眼睑，摩挲杯沿，迟迟难再开口。
　　顾笙看的好笑，放下了杯子，拖长了调子“啧，容哥哥，是不是忘了什么人呀。”
　　听着顾笙调皮而促狭的语调，容枍浅浅的笑起来，眉眼间净是无可奈何与纵容宠溺。“我身死后，庭晚她必不会再起波澜，陛下，放她回山林吧。”
　　顾笙嘴角的笑蓦地温柔，她举举茶杯，“我护她一生安遂。”
　　容枍拿自己的杯子碰了她的，仿佛达成交易“多谢。”
　　顾笙看着他难得的羞赭，却蓦地难过起来，于是她对容枍说“我还有折子，先走啦。”
　　顾笙走后，容枍端着茶杯，看向窗外。久久，久久，不知想些什么，直到星斗高悬“麻烦帮我传膳吧。”

　　十月十二，到底是谢沂劝住了这帮子丧心病狂的老头子，“此等高风亮节之人，不应受不明实情的百姓折辱，须得尊之重之。”
　　至此，容枍的判决已定，他就快要走了。
　　半夏看她这两天都不高兴，这天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陛下，你若是实在难过，不如让小五偷偷把容公子带出去。”受顾笙影响，她们唤容枍容公子。
　　顾笙眸子闪烁片刻，又黯淡下去“朕不能。”

　　为了容枍所以不能，为了大乾，所以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