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37、尽付卿身

　　“大人？”看着苏殊合气冲冲走进来，苏浣一惊，赶忙去关上了门“怎么样？”
　　苏殊合叹气，“僵持不下。陛下不欲养虎为患，而闵慕也不是傻子，陛下要他做当头炮，却不愿许以报酬，纵然他自己愿意，却也不敢拿西山书院百年的名声开玩笑。况且而今骑虎难下，转眼就是除夕了，陛下怎么能继续耗下去？现在是陛下与闵慕的拉锯，话我都说尽了，只是不知道陛下肯不肯让步了。”
　　门外，一道身影沉默地听着，神色不辨喜怒。来人一下子推开书房门，手里依然把玩着他那块沉木雕墨。待屋内谈话渐息，悄无声息地离开，吩咐了苏爻去通知谢沂。
　　苏爻疑惑“公子要站陛下的队？”
　　苏瑢笑了笑“父亲所忧并非无理，陛下这一步却也不敢退，她不能从开始就埋下祸端，又实在等不起，父亲行事磊落，却没想过陛下不是没有能用别的法子解决这件事的人。”
　　苏腰轻声问“公子有办法？”
　　苏瑢仍是笑“我有，可我不能做，陛下也不会找我做。”
　　“却是为何？”
　　“因为我是苏家的宗子，还是苏家下一辈最于仕途无意的人，而苏家，是天下士人的精神寄托，是未来的庙上泥人啊。我怎么能沾手这些凡尘俗世呢？”
　　庙上菩萨，就得不沾红尘事，不涉权谋争，才能永受香火，兼安帝心呀。

　　顾笙坐在椅子里，耳边缭绕全是那一句诘问 “陛下，这就是您的为君之道吗？”

　　她不知道，做一个帝王的取舍太过艰难，每一步都是千人喜万人忧，她来不及停留容不得顾忌，到底选择哪条路，不知道孰对孰错。
　　她只能告诉自己，一个皇帝，是不会犯错的，即使错了，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向前走。

　　谢沂接到苏瑢传信赶到别院主院时，半夏正在门外阶下坐着，见他来，眼中欣喜一闪而过，面色慌张地站了起来“谢大人。”
　　谢沂见到殿内省大监这幅神色，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问“陛下可在？”
　　半夏面色为难，点了点头。
　　谢沂便不再问，径自上前，也不扣门，就进去了。
　　“他问我，这是不是我的为君之道。”听到门响，顾笙并未抬头，一片静寂中，她忽然开口，“呵，他们还想我怎么样？到底什么才是一个明君？哥哥教了我那么多，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原来有时候，做一个明君，和奉行自己的原则，竟然是完全相悖的，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是顾笙在这里，一定会甩袖就走，可是偏偏是皇帝在这里，那她就不能退，必须把人带回去。为了做好这个皇帝，朕让青箬三天之内动身去 ，朕何尝不知道她想报三姑姑的仇，顾笙如何不想和她一起给三姑姑报仇，可是皇帝不行。朕，”她闭了闭眼“我，我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想要做好一个皇帝，为什么，啊？为什么他还要问我，这是不是我的为君之道？我难道还不够……”
　　“陛下，”谢沂突然打断她，语气温柔，却那样笃定，“您的为君之道没有错误，您只是做了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
　　顾笙折的太多了，已经漫出了桌面，谢沂弯腰捡起一枚掉落地上的绢花，却不放到桌上，而是在手中把玩。
　　顾笙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打断过了，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男人笑的一如既往的清贵，却平添几分骄纵和威严“陛下，这不是您的为君之道错了，而是人这一辈子，活在世上，本来就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您总是无法让每一件事都尽善尽美，总是面临愿望和责任的取舍，您只能尽力平衡罢了，就是因为人总是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有这么多痛不欲生的取舍，才让人觉得分外可爱啊。”
　　一下子，就像潮水褪去，漫身的无力和孤独尽皆散去，顾笙不由得支着头吃吃的笑起来，她越笑越开心，于是谢沂也一齐笑了起来，眉目纵容。
　　笑着笑着，顾笙慢慢安静下来，她微带赞叹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十一月廿十，临行前，谢沂问顾笙，“陛下，此行西山，陛下之下，众臣当以谁主？”
　　顾笙纳罕道“苏公天下士林所慕，闵先生挚友，既然同去，自当以太傅为首。”
　　谢沂摇头道，“臣问西山行主事于陛下，陛下属意苏公。苏公诚德高也，性亲和也，惜哉行事端正板直，通达不及苏瑢，手段不及攸之，通达可不囿于礼节，手段可不拘于尊崇。陛下届时若不便行事，臣以为切不可令苏公主事。”
　　顾笙若有所思，良久颔首道“倘朕不便行事，卿可与攸之共谋。”

　　“可知如今不便已至，明日朕将扎营于先生门前，以示尊崇士林之心，此间事宜，尽付卿身。”
　　“臣领旨。”谢沂直起身来，语气蓦地轻快，他示意顾笙自己手中的绢花“臣，谢陛下赏赐。”
　　顾笙才发现这位世家第一公子竟然也有几分痞气，怪不得和言、苏二人当好兄弟，可她不知怎的脸色一红，甚至来不及计较谢宗子的表里不一，她摆手“都送给你了，全部。”
　　谢沂一笑，弯腰一拜，算是收下了。
　　于是谢沂陪着顾笙出门，却在门口叫人给拦住了。
　　“陛下，”半夏站在顾笙面前对她笑“您还记不记得，上次您和段将军吵架之后，您问奴，您是不是变坏了。那次奴没来得及回答您，后来想起，总是觉得遗憾。今日奴终于有机会把那句话说出口了。”她直直地望着帝王，此前她从没这么做过，因为这个动作太逾矩了，她是再妥帖不过的人，自然不会犯忌讳，可是这次，她觉得下面的话必须得认真地看着陛下，才能表达她的意思“‘没有，从没有过。您的心肠一直那么软，即使有时候偶尔闹闹性子，发发脾气，谁舍得不顺着您呢？’”她甚至用了闹性子这样大不敬的词汇，可这就是她的心里话，顾笙从小被顾槿养大，性格隐忍，胸怀博大，可她终究还是个小女孩儿，即使要闹闹性子，谁舍得不顺着她呢？
　　顾笙唇角的笑一下子变得温柔，她定定地看着自个儿地大女官，直把人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她的笑纹才又一次扩大，她伸出手来抱了抱这个可爱的女孩，“谢谢你，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