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36、沽名钓誉之徒

　　收到沈砚一的请罪折，半夏愤怒异常。“听闻闵先生极瞧不上朝堂阴诡，故而在深山隐居，著书立说，广收门徒。沈将军明知陛下请了苏太傅同来，必是担忧此行不成，自个儿却告病了，是何居心？”
　　顾笙一叹“他不告病，你想他怎么样呢？”
　　“听闻沈将军是闵先生生平最得意的弟子，沈将军所请，想必闵先生也会有所动摇吧？”
　　顾笙说“小七，同为可以动摇闵先生心神的人，沈砚一和太傅却有很大的区别。”
　　半夏皱眉。
　　“太傅是闵先生挚友，先生不愿，太傅是可以劝一劝的。可若是砚一哥哥来请，一个小辈，那成什么了？沈砚一此病，就是向朕表明态度，不会参与说服恩师。绿竹，”她忽然问“你这几日跟着皇子一同学习，必然读过《论语》了，朕考考你，《孔子家语·卷二》载，一日孔子将出，天阴欲雨，却无伞盖。此时有弟子跟他讲：“老师，子夏有伞，可往借之。”孔子却道不用了。半夏，你道为何？”
　　绿竹猝不及防地被点名，打起精神应付陛下突如其来的考试。
　　“因为孔子知道子夏很吝啬。他说”绿竹凝神想了想“‘我向卜商去借伞盖，如果他看到是老师来借，就勉强借给我，这不就是把他不愿意的事情强加给他了吗？他不是很痛苦吗？这是其一。其二，如果他不借给我，他的名声就被搞坏了。大家就会觉得这个人太吝啬了，老师向他借东西他都不给。我不向他借伞盖，第一，让他不痛苦；第二，可以保全他的名声。”接着……孔子又跟弟子们说……”绿竹说到此处，实在记不得了，“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半夏却接了下去，“他说跟人交往一定要‘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也’。陛下，可是……”
　　顾笙笑了，举起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吾欲久也，故不使其为难为之事。此与友交也。”
　　沈砚一的担忧是正确的，顾笙在闵慕这里的确没讨到好脸色，吃的闭门羹已经快要赶上刚登基那会在南笠那里得到的了。
　　西山弟子行止进退有礼有节，可是“闵先生不在”，有什么办法呢？
　　不在，等，可是人家又说了，“师傅四方云游，不知去处，难以传信。”
　　任你如何烦躁，气恼，人家自是不急不动，仍是一开始那种礼节和态度，教你百般手段，难以施展。

　　此事一直不成，顾笙显得分外烦躁。
　　“咣当。”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屋内显得尤为刺耳，帝王之怒，即便苏殊合也需暂避锋芒。
　　“呵，朕瞧着，这闵慕闵先生，也不过一介沽名钓誉之徒，举凡大隐者，谁是隐到众人皆知？这算什么隐者？”
　　苏殊合蹙眉，“陛下此言，未免偏颇。闵慕若真是沽名钓誉之辈，引得帝王来请，也算得偿所愿，缘何又对陛下不予理睬？”
　　顾笙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缘何？若是得帝王再请三拜，才是大隐者的典范，苏太傅，”顾笙眯起眸子，声调讽刺“朕说的，不在理吗？”
　　苏殊合气极“在理？陛下说的在理极了。”
　　顾笙听出老头子的不情愿，也不在意，只是嗤笑一声。
　　苏殊合微微肃整了脸色“陛下，臣姑且不论闵慕是不是有真本事，今日臣等随陛下前来，也并非真是需要多么惊才绝艳的大贤者，天下朝陛下您要的，不就是一个态度吗？”
　　顾笙反问“态度？朕还没有态度吗？朕率朝臣亲迎，太傅、中书侍郎、尚书省左仆射，更不要说大大小小的属官这数百人，怎么？太傅还要朕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朕非要向他闵慕执学生礼，才能请他来教育朕的千万子民吗？”
　　苏殊合也提起声气“若是能叫他服软，陛下便是执学生礼又如何？闵老头儿还真敢向陛下要求‘一日师，终生父’吗？”
　　顾笙冷笑起来“如何？”她慢慢坐到椅子上、挑起眉毛“不如何，可是朕，不乐意朝他一个酸儒服软。”
　　见到她这幅样子，苏殊合却冷静下来“陛下，”他道“陛下扪心自问，是否连年佳政惑了陛下心神？否则当日于老夫门前素裳扣门，在南笠家外立雪求贤，而今不过才受拒态，陛下看着仍是礼贤下士之风，但您自诩聪慧，您真的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和以前有无不同么？陛下……”
　　“太傅，”顾笙突然出言打断，她抬起头来，笑“太傅忘了吗？朕，早就不是当年的顾笙了。”
　　苏殊合哑然，旋即冷笑“是，陛下不是从前的陛下了。当年陛下根基未稳，容得下臣子们时而挑衅，而今陛下已经在位经年，政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改革大刀阔斧，自认是一代明君了，自然容不下老臣们任何不臣之举。”
　　他自认这话说的已经重了，熟料顾笙毫不犹豫的认下了，跟着就反呛他“朕是不是个明君不敢说，但朕肯定是他的主君。太傅，此次南山一行，朕自认姿态已是摆的够低了，朕是皇帝，太傅不明白吗？你需要一个皇帝，对他的子民低到什么地步？太傅，西山书院在士人之中地位崇高，所以朕要开科举，要得天下士人的支持，朕不得不来，可是朕开科举，不是为了把西山书院，变成下一个谢家、王家。今日，朕的鸿门宴已是摆开了，他闵慕便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不仅来，还得给朕满面笑容的来！”
　　苏殊合气的几欲倒仰过去“原来，原来，这就是陛下的所思所想？臣，腆脸也敢说教导过陛下几年，却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长成了这种冷血无情的样子，陛下要用，西山书院就要来，陛下不想他们做大，就要闵慕做低姿态。陛下，您这是在寒他的心呀！这就是先太子教给陛下的为君之道吗？”
　　顾笙的眼神猛地化为利剑，直戳了过去“太傅，” 她的声音又低又缓，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你这是在激怒朕，先太子不是尔等可以置喙的。”
　　“陛下”苏殊合分毫不让“如果先太子真是这样教导您的，那臣也无法顾忌大不敬之罪了，臣......”
　　“够了！”顾笙猛喘了一口气“太傅，趁着朕还愿意顾及师生之情，您还是退下吧。”
　　苏殊合好好说话，半夏却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劝慰“太傅，您先下去吧，什么话，也等陛下气消了，能听进去话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