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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倚翠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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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子被圈禁后,诸位皇子之间的竞争愈发激烈。人人都盯着储君之位,人人都视彼此为死敌。但凡某一方有点风吹草动,其余人等便跟见了血的苍蝇似的,忙不迭地激动起来。
“殿下是觉得二皇子有意拉拢苏丞相?”谢易问道。
“也未可知呀,”萧绍慢慢转着手里酒杯,“苏丞相虽是两朝老臣,忠肝赤胆,难保不被二皇子蛊惑。”
谢易静静说道,“殿下放心,无论苏丞相能否被二皇子拉拢,殿下需要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
“哦?此话怎讲?”
“苏大人若果然忠心,必不会向二皇子投诚;若他轻易投靠二皇子,那么此人是否可用,殿下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何况殿下能察觉的,其余人未必不能察觉,就连圣上只怕也会心存疑虑,太子就是个例子。凡此种种,还不够殿下看清形势吗?”
萧绍缓缓饮下一口酒,“你的意思是……”
“以不变应万变。”谢易直视着他说道,“从始至终,储君之位都不是由某个大臣左右,而是由圣上评估拣择,殿下所要做的,不是掌控武力或权势,而是要争夺陛下的信任,争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此而已。”
萧绍恍如醍醐灌顶,由衷赞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易,你这般聪慧,为何不入仕呢?本王若得你在本王的阵营里,必将如虎添翼。”
谢易极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殿下这话错了,正因谢易不归属于任何一方,我才能为殿下所用;若殿下定要将我归置麾下,我反而不能很好地帮助殿下了。这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萧绍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不禁朗声笑起来,“卿真乃本王之良将。”
一壁拍拍谢易的肩膀,“说完正事,咱们也该放松一下,让青姨找几个漂亮姑娘过来,咱们饮酒作乐可好?”
谢易不露声色地避开,“臣如今是有家室之人,理应避嫌。”
萧绍愣了一愣,继而抚掌而笑,“是了,我倒忘了,听说你娶了方家的四小姐为妻,怎么样,新娘子很美吧?”
“很俊。”谢易说道。
他答得很狡猾。俊字,既可作俊俏、俊美讲,也可当成英俊来说。
“看样子你很中意,不知是何人入得咱们谢三公子的法眼,改日一定得让本王瞧瞧……”
萧绍话音未落,侍从赵衡轻轻咳了一声,“殿下,别人可是正经女眷,怎好随便说这种话?”
萧绍自悔失言,正要致歉,却听谢易轻轻笑道:“无妨,有机会我会介绍殿下认识的。”
萧绍愈觉高深莫测。
看看时候不早了,谢易起身告辞,临走想起什么,返身问道:“殿下,咱们京中,可有哪家豢养白马的?”
他这话问得古怪,萧绍冥思苦想一回,“京中爱马之人不少,像秦侍郎家就养了百十匹,还有我叔父敦亲王,他也爱收集各种骏马,不过若认真辨起花色,实在说不上来。”
他见谢易目光沉沉,不禁问道:“怎么,有何要紧事吗?”
谢易回道:“无事,随口一问罢了。”
关于仇敌一事,他暂时不想言明,免得打草惊蛇。
才出房门,就听到一阵哀嚎之声。谢易下意识朝廊下看去,就见青姨正指挥龟公鞭打一名少女。那少女身着白色衫裙,已被长鞭撕开了几道口子,鲜红血渍从肩头洇出,很是触目惊心。
少女一眼瞧见他,蹒跚着向谢易爬来,哀哀伸出一只手,“公子救我……”
青姨跟着追上来,“你这丫头!还有脸向别人求助,我打烂你这没骨头的东西!”指挥龟公愈发凶猛地鞭笞于她。
谢易皱起眉头,“青姨,你为何欺负这小姑娘?”
萧绍和赵衡也闻声从屋里出来,站在廊下看着。
青姨见事情闹大,只好暂时吩咐龟公停手,赔笑说道:“客人勿怪,实在这丫头不懂事。我费了大价钱买来这丫头,又费时费力地派人教导,岂料事到临头,这丫头居然反悔不肯见客,怎不叫老娘生气;这倒罢了,她还卷了我的体己想要私逃,两位公子且评评理,这丫头可不可恶?”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地上的少女。
女子益发泪眼朦胧,神情充满了凄楚与绝望。可见青姨说的虽确有其事,这女子也实属无奈——但凡有一点法子,哪个女子愿意沦为下贱的娼妓?
谢易淡淡说道:“青姨,当初您买这女子用了多少银子?”
青姨心头突突挑着,看来生意来了。这种情况她也见得不少,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雏妓不肯接客,百般鞭打无效,却往往能以柔弱的姿态,意外地打动一两位顾客的心,赎出去做了外室,甚至姨奶奶。
这也不失为一种赚钱的好方法。
青姨大着胆子报了个数,“八十两银子。”
其实她买的时候只花了二十两,但既然是做买卖,翻几番也是应该的,只看客人肯不肯上当。
谢易懒得与她讨价还价,向萧绍说道:“萧兄,我身上未带现银,烦请你与她一百两银子。”
萧绍也不习惯带银子,他的钱都在赵衡身上。
萧绍微微示意,赵衡果然从钱袋里掏出一百两银票,递给青姨。
青姨一瞧,标标准准的汇丰钱庄的印鉴,真的不能再真。她立刻笑逐颜开,向那龟公挥了挥手,“放开她。”
她笑盈盈地经过女子身边,“垂丝,你以后有福了,碰上这样的贵人。”
青姨去后,垂丝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叩头,“多谢公子相救,多谢公子相救。”
谢易并不看她,漠然说道:“不必谢我。你既想要自由之身,我就成全你好了。”竟大步离去。
垂丝愣住,怎么,这个人不是看上她了吗?怎么竟一走了之?
她想要上前追赶,奈何谢易脚程极快,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她只得放弃。
好在,眼前还有两个目标呢。
她努力展开笑脸,正要同萧绍搭话——她虽来倚翠阁不过几日,却也练就出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容易认出谁是主,谁是仆。
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萧绍吩咐道:“赵衡,你瞧瞧谢易做的这事,好端端把人家姑娘救出来,却又扔下不管,叫她以后怎么生活?”
对,对,就是这个理。垂丝在心底忙不迭地点头,一面感激涕零地望着萧绍,只盼他开口接自己回去。
却听萧绍说道:“赵衡,送佛送到西,再给她一百两银子罢。”
一壁算了一笔账,“寻常小户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过花掉二十两银子,这姑娘孤身一人,我看五年十年都够用了,到时她也有了依靠,用不着咱们操心了。”
对于主子的吩咐,赵衡自然无一不遵。
垂丝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把银票放到自己手上,继而轻飘飘地离去。
这算什么,一百两银子就想将她打发掉吗?天下岂有这样便宜的事!
垂丝愤慨地想。
她不愿接客,固然有自身清高的缘故,也是不愿过妓馆这种下九流的生活——似她这般才貌,做个姨娘都嫌委屈呢。
是以她一直在等待机会。
如今她以为机会来了,却不曾想会遭受这样的羞辱。是的,就是羞辱,明明把她从火坑里拉出来,却任由她自生自灭,既然这样,干脆不要救她!
垂丝正在这里埋天怨地,秦桑笑眯眯地从她身旁经过,“垂丝妹妹,怎么,如今成了自由身子,反而闷闷不乐的?”
“你懂的什么?”垂丝冷冷地转过脸去,一壁厌恶的皱起眉头。这倚翠阁的人果然个个都讨厌至极。
秦桑说道:“是,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明明是只麻雀,还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说罢笑盈盈地走了。
垂丝将脸对着柱子,心底那股怨愤更分明的显露出来。那两个人的面容仍清晰地留在她脑海中,后一个她不识得,前一个的名字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谢易,是么?谢家的三公子。
好,她记住了。
*
谢易回到家中,发现方垣正被一群奶奶太太们围攻着,堵着水泄不通。
上了年纪的女人好奇心最盛,听说谢家娶了个美貌乖巧的新娘子,巴不得见上一见。见了面,又七嘴八舌说个不休,问个不停。
方垣疲于应对,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生无可恋。
这小子居然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谢易唇边绽开一缕微笑。
他站在门边,两手叉腰,大声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奶奶太太都吓了一跳,齐刷刷朝门上看来。